<p class="ql-block">王蒙的身体里流动着一半宋氏王朝的血：他的外祖父是赵孟頫。可惜赵孟頫死的时候，王蒙只有十四岁，不知道随着赵孟頫学了多少“画林绝学”，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的画跟赵孟頫完全不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夏日山居图》元/王蒙/纸本/水墨/118.4×36.5cm/故宫博物院</p> <p class="ql-block">这幅《夏日山居图》遵照董源、巨然的披麻皴技法，浓淡间隔分布均匀，一笔一笔像用电脑复制出来的，工整严格，哪有一点点像他那古怪的外祖父赵孟頫？</p><p class="ql-block">与同时期的其他画作相比，这幅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不同点。画面布局已经不是元代山水画典型的隔河置景了，画面左侧的山脉会一直延续上去。作为“元四家”里最年轻的一位，王蒙生活在元末，他的山水画布局已经悄悄过渡到了明代山水画的风格——满山满水。或者可以这样说，王蒙开创了明代山水画的风格，这是他直接从董源、巨然的全景式大山大水中继承的。</p><p class="ql-block">因为外祖父赵孟頫做官，王蒙年轻的时候也循家中传统在元朝朝廷做了一阵官儿，之后便跑去杭州隐居了。这幅画就是他早期的作品，中规中矩，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p><p class="ql-block">那他为什么位列“元四家”？虽然《夏日山居图》实在是匠气十足，不出彩，但是后来他画了这么一幅画：《葛稚川移居图》。</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葛稚川移居图》元/王蒙/纸本/设色/139×58cm/故宫博物院</p> <p class="ql-block">王蒙绝对不是靠着外祖父赵孟頫的名声硬挤进“元四家”的。这幅画的构图是全景式满山满水，比起《夏日山居图》用笔真是丰富了太多，画面也自由飞扬了起来。</p><p class="ql-block">“葛稚川”是一个人名，晋朝人，传说他是个道士，写了一本《抱朴子》，教人炼丹术。王蒙画的正是他带着家人去罗浮山隐居炼丹的故事。</p><p class="ql-block">画中葛稚川左手持扇，右手牵着一头驮着东西的鹿站在桥上。不愧是神仙，坐骑绝对不是马、牛、骡子、驴之类的凡间品类。他身后是两个仆人，其中一个牵着一头牛，妻子和儿子坐在牛上。这幅画三分之二的篇幅，都在描绘高耸入云的崇山峻岭，一个层次接一个层次，山峰之间用墨色浓淡和披麻皴的细密区分。画面左侧藏着几处茅屋，应该是葛稚川一家子要去的地方，我像看迷宫八卦图一样想替葛神仙找到去茅屋的路，但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好吧，这是一个神仙的故事，神仙不用走的用飞的。</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景象被王蒙画得“仙风道骨”，他用繁复的笔触，创造了像盗梦空间般的多重层次。和倪瓒笔下萧瑟的意境相比，这幅画走了另一个极端，连寡淡的倪瓒都夸他：“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五百年都没有比王蒙画得好的。</p><p class="ql-block">这幅画还不是最绝的，王蒙真正让画坛震惊的是这幅《青卞隐居图》，它被董其昌称为“天下第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青卞隐居图》元/王蒙/纸本/水墨/140.6×42.2cm/上海博物馆</p> <p class="ql-block">前文中说到宋朝天才少年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他雄心勃勃，把前代所有的笔法都用在了这一幅画上，使得画面流光溢彩，跃然纸上。王蒙晚年画的这幅《青卞隐居图》与之相同，复杂至极，将自己毕生所学都用到了，而这幅画终于有了外祖父赵孟頫的影子。</p><p class="ql-block">怪，这幅画完全不同于他早期规规矩矩的画风。怪石嶙峋，只有用淡墨快速地勾勒出山峰大致的样子，才能达到如此随性。每一座山峰都是歪歪扭扭的，但是又出奇默契地连接在一起。在淡墨未干的时候，他用浓墨勾勒出山峰的边缘，再加上苔点，让浓墨和淡墨自然交融，表现出山峰的浓郁。</p><p class="ql-block">同时，他把董源、巨然的披麻皴分解开来，把直笔改成沿着怪峰纹路的弯曲状，创造出“牛毛皴”，一层一层叠加，比披麻皴更繁复，且富于变化，细节多如牛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画面的下方有一个小人，不知道是不是王蒙本人。元代文人画特别喜欢在山水之间加个小人，希望赏画之人能把自己当成画中人，融入绘画情景之中，既可远观，又可代入，这是最好玩的一点。画中的小人在山脚，想上山却永远找不到上山之路。就像元代文人喜欢在山中隐居、游荡，同时也想出仕却找不到方法，无法做官，也无法找到得道成仙之径一样。</p><p class="ql-block">王蒙画这幅画时的矛盾心情可见一斑。青卞是他的老家，这幅画作于1366年4月，作者自题：“至正廿六年四月黄鹤山人王叔明画青卞隐居图。”从这幅画可以看出，他五十多岁了，笔力雄浑，却内心焦灼。这是他现存有名、有款的最后一幅画作，1368年明朝建立，从此他不再在画上留任何痕迹。他拒绝使用明朝年号，是一个活在旧时光里的老人。</p><p class="ql-block">说起来多可笑，赵宋王朝被元朝更替，他却拒绝使用推翻元朝的朱元璋的年号。</p><p class="ql-block">后来，王蒙还是出任了明朝的泰安知府，但是出仕却给他带来了灾祸。明朝初年因为胡惟庸案，朱元璋一口气杀了三万多人，其中就包括王蒙。</p><p class="ql-block">“元四家”中，王蒙年纪最轻，画风完全不同于其他三人。他的画面虽然繁复，但繁而不乱，他内心的不平静最显而易见。他三次出仕直到断送了性命，最终留给后世一个“天下第一”的元代文人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