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听岳母说,她年少时,是极不情愿出嫁的。后来姚家答应她,过门后仍能继续上学,她才点头应下,嫁给了岳父。</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有一天,正在田里犁田的岳父,突然被通知去镇上的国家单位上班。自那以后,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便难以周全顾及。岳父微薄的工资,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仅够勉强维持他一人的生计。尽管如此,岳父有时也会匆匆赶回家,看望一下父母妻儿,大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归。每次他转身离开后,因为岳父在单位的时间多,孩子们总会眼巴巴地问母亲:“爸爸又回去啦?”</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做妈又当爹的岳母有好几次进单位工作的机会,可岳父总以“女人就该在家照顾老小”为由,将机会拒之门外。寒来暑往,几十个春秋一晃而过,1980年7月,岳父终于迎来了退休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在那个传统观念浓厚的年代,作为一家之主的岳父,肩负着男人应有的责任与尊严。退休后,他毫不犹豫地把每月不多的退休金,交到了老伴儿手中。</p><p class="ql-block">随着退休工资纳入养老金统筹体系,统一改为银行代发。那些年,岳父岳母在城乡之间几番迁徙,时而安居乡村小院,时而暂居城市楼房。但无论身处何处,每逢退休金到账的日子,总能看到老两口慢悠悠地相携而行,一前一后朝着银行的方向踱步,仿佛那不仅是去取钱,更像是赴一场每月必到的约定。</p><p class="ql-block">岳母脊背已微驼,双手却依旧有力。她总穿着褪了色的旧衣,袖口被磨得发白,手中紧攥着皱巴巴的花布袋。袋面上绣着的牡丹早已晕染成浅粉色,袋口的铜扣却被摩挲得锃亮。每个月初,她都要把存折摊在她的床上,戴着顶针细细核对数字,连利息的零头都要掰开来算。</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岳父走后的日子,那只花布袋成了家里的"小金库"。她每月的生活补贴金到账,岳母仍习惯独自攥着布袋去银行取钱,然后一到钱凑够了一定的数额,岳母必定拉着女儿去银行存定期,存折的边角都被她翻得毛了边。有次女儿想取些钱装修房子,两人竟隔着桌子争执起来。"存着的钱动不得!"岳母攥紧布袋声音发颤,"你们花钱没个算计,等我万一有个急病..."</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红了眼眶,默默递上杯凉茶。"妈,您攒的是心安钱。"想起她曾用布层层包裹的零钱袋,想起老两口平素做早餐,面条里只打一个鸡蛋搅成糊状就是一餐的光景,又道:"当年您和爸带着全家熬过饥荒,这钱攒的是福气。"此后女儿每次存取钱,都会主动报账单,花布袋里的数字起起落落,却始终维系着两代人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不知从哪一天起,岳母开始丢三落四。有次她从银行回来,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又慌慌张张的走出来,花白头发显得乱蓬蓬的,拽着我的衣角直问:"我的袋子呢?我的袋子哪去了?"我翻遍整间屋子,最后在她衣柜底层的衣物里找到那只花布袋,她摸着铜扣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的糊涂病越来越重,常对着窗外念叨“我要回去栽田了”,对着空椅呼唤岳父的名字,却始终记得把花布袋压在枕头底下。弥留之际,昏迷不醒的她,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颤巍巍想说什么:"给...给孙儿们留着..."</p><p class="ql-block"> 如今这只花布袋静卧在客房床头柜,褪色牡丹仿佛在低语过往。粗粝的布料上,铜扣间的细密指纹如同时光刻下的年轮。夜深人静时,月光漫过布袋,恍惚又见岳母戴着老花镜,嘴角挂着满足的笑,细细数着那些被她掰算过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这个盛满牵挂的花布袋,是一位老人用毕生心血绣就的情诗。她攒下的或许不是金山银山,而是将最炽热的爱,一针一线缝进了岁月的年轮里。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用一生的节俭,为儿女铺就了一条名为"安心"的归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