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个听起来像神话的难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初次听到“特里芬难题”(Triffin Dilemma),有人可能会以为这又是某位希腊英雄留下的试炼谜题,比如“斯芬克斯之谜”或“戈耳狄俄斯之结”。毕竟,这名字听起来确实挺有戏剧张力。然而,现实中的“特里芬难题”不是关于命运女神或神秘石碑,而是一个十分真实、并且仍未解决的国际金融系统问题,由比利时裔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Robert Triffin)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这个难题并非耸人听闻,而是直指布雷顿森林体系(Bretton Woods System)核心机制中的一个结构性矛盾。</p> <p class="ql-block">金融体系的设计室:布雷顿森林会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一切要从1944年的那个夏天说起。那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尚未结束,44个国家的代表聚集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New Hampshire)的布雷顿森林(Bretton Woods),在一家旅馆里(图1)召开了一场看似普通、实则决定全球金融未来的大型会议。没有Zoom会议,没有PPT动画,只有大量打字机敲出来的提案和满屋子热烈争吵的声音。这场会议的主角之一,是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另一位则是美国财政部代表、少言寡语但处处“精准打击”的哈里·怀特(Harry Dexter White)。</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1 布雷顿森林华盛顿山酒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凯恩斯(图2)的理想主义气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提案中。他提出设立一个国际清算联盟(International Clearing Union),并引入一种全新的全球通用货币“班科”(Bancor)。这个班科不是哪个国家印的,而是由一个多边机构统筹发行,专门用于结算各国的贸易盈余与赤字。凯恩斯希望这个系统可以让世界避免陷入大国操控货币、弱国背债难还的困境。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后来发行的特别提款权(SDR)?没错,那确实是对他设想的某种继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2 凯恩斯 (中)和其它与会代表谈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但理想碰上了现实。当时的美国已经一脚迈入了超级大国的行列,不仅拥有全球三分之二的黄金储备,还是盟军的主要军火供应商和债主。在这种背景下,哈里·怀特一边翻着凯恩斯的提案一边皱眉:“听起来挺好,但凭什么你英国说了算?我们美金多、黄金足、军力强,凭什么不用美元当老大?” 他坚持采用一种更简洁直接的做法:让美元与黄金挂钩(每盎司黄金=35美元),其他国家货币再与美元挂钩。这就像一棵倒过来的金融树,树根是黄金,主干是美元,其它货币则是枝枝杈杈,全靠树干输送养分。</p> <p class="ql-block">一场分歧的结果与隐患的埋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场博弈的结果也不让人意外。尽管凯恩斯有理论、有风度,还有那份“为全人类谋福祉”的广阔视野,但怀特手上有筹码、有军力,还有投票数。最终,美国方案被采纳,美元成了全球舞台上的 “男一号”。而班科?它像一场未上演的舞剧,被金属货币和国家利益“温柔”地请下了舞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布雷顿森林体系(图3)初期确实稳定了国际经济。各国汇率挂钩美元,资本流动受到限制,战后重建得以有序推进。世界看似走入了一个由美元主导的货币和平时代。然而,稳定之下的隐患也在悄然滋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3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及世界银行的成立文件</p> <p class="ql-block">特里芬登场:美元的两难宿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罗伯特·特里芬在1960年代一语道破天机。他指出,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美元,必须持续大量流通,才能满足世界各国对国际结算和储备的需要。问题来了——要让美元流出去,美国就得长期维持贸易逆差或者资本外流。长期来看,这种“不断印钱”会损害美元信用,尤其是当美国的黄金储备无法跟上美元发行速度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于是,美国面临两难:要么继续“洒美元”,满足世界需求,却削弱自身信用;要么收紧银根,保住信用,却引发全球流动性短缺。这便是所谓的“特里芬难题”——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美国无法同时做到“保信誉”和“供货币”。</p> <p class="ql-block">尼克松冲击:体系的瓦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到了60年代末,美国财政赤字因越战和国内福利政策膨胀,加上“欧洲美元”大量累积,各国(尤其是法国)纷纷要求将美元兑换成黄金。结果,美国黄金储备急剧减少。1971年,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总统一锤定音,宣布“暂时”停止美元与黄金的兑换——此举史称“尼克松冲击”(Nixon Shock),也标志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终结。</p> <p class="ql-block">一个幽灵的继续飘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美元的统治并未终止。浮动汇率制度下,美元依旧凭借体量、军力、制度优势霸占“货币头把交椅”。只不过,特里芬难题像一个定时炸弹,至今仍在全球金融系统里“滋滋作响”。当美联储一次次打开“印钞机”,当美国赤字年年“破表”,各国央行的眉头也年年紧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凯恩斯的班科梦,虽然从未诞生,但它的幽灵仍在各类政策讨论中飘荡。IMF推出SDR、各国尝试数字货币合作、甚至中国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这些都像是在试图建构一个“不靠单一国家”的新体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尾声:仍在寻找的班科幻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们甚至可以戏谑地说:全球经济学家们仍在集体“招魂”,试图召唤那个被布雷顿体系否决的班科幻影。他们一边讨论是否可以用人民币、欧元、数字货币凑一锅新的“货币汤”,一边回忆那年夏天,凯恩斯与怀特在旅馆酒吧的唇枪舌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至于我们,坐在今日世界这张巨大的金融剧院里,也只能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等着那出“终章未定”的大戏演下去。也许有一天,班科的幽灵终于“转世重生”,成为新全球货币体系的守护神;也许它仍将徘徊在国际会议的脚注里,提醒我们:理想虽远,值得守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