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月,踩着暮春的裙裾姗姗来迟。村头那棵粗大的刺槐,却在一个露水初晞的清晨忽然抖开满身璎珞。那些米粒般的花苞原是躲在翡翠色的柔枝嫩叶间,经过暖风的三催四请,终于怯生生地捧出玉雕似的花盏。晨雾漫过山坳时,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槐花酿成的蜜罐里——吹来的风是清甜的,老屋檐角的古瓦是清甜的,就连青石板上斑驳的苔痕都沾着三分甜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门二孬姥姥挎个篾筐往槐林深处去了。她总说槐花要趁露水未干,在花蕾似开似不开的时候采,她纤纤素手攀着枝条轻轻一捋,雪团似的花串便簌簌落进篾筐里。村里大娘大婶们也不甘落后,有的甚至带着孩子。几个孩童追逐着香气乱跑,冷不防被槐枝勾住衣襟,满头满身落满了零落花瓣。蜜蜂们比人更早占住枝头,嗡嗡地守着各自的领地,翅膀上金粉簌簌,竟也沾着槐花的魂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炊烟袅袅升起时,二孬姥姥的灶间己经飘出别样香气。焯过水的槐花拌着新麦面蒸成碧玉糕,或是裹了蛋液在铁锅里煎成金镶玉。最绝的是她酿的槐花蜜,琥珀色的陶罐启封的刹那间,仿佛将整个五月的晨曦都凝成了琥珀。老榆木桌上摆开青瓷碗碟时,连屋檐下的狸花猫都眯起眼睛,尾巴尖儿在花香里轻轻摇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中小径上的石板沁着凉意,却压不住泥土里蒸腾的花香。采花的女人们挎着篾篓走过,衣襟上别着一串槐花;放羊老汉烟袋锅里飘出的青烟,也要在槐香里打个旋儿才肯散去。暮色将临时,穿红戴绿的妇人们挎着满篮芬芳归来,发髻间斜簪的槐花犹如一道绚烂的晚霞,像是把暮春最后的光影都别在了鬓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小时候母亲曾教姐姐用细线穿槐花做帘子。指尖沾了花蜜,丝线缠着香魂,穿到第一百零八朵时,忽见窗外飘过一片雪似的花瓣,原来是南风偷掀了槐仙子的妆奁。我们夜里枕着花帘入梦,连月光淌过窗棂都带着温柔的蜜意,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花影摇曳出的清香,还是天上银河倾泻下细银碎玉时发出的香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每至槐月总觉着空气里浮动着无数透明的丝弦。有时是街头转角飘来一缕熟悉的甜香;有时是耳边响着《槐花几时开》的歌谣;有时是旧书页里跌落一朵风干的记忆。那些沾着晨露的、混着炊烟的、缠着月光的芬芳,原来都是岁月穿成的珠链——轻轻一碰,便叮咚作响地漫出整个童年的五月,漫成山峦间永不消散的云雾,漫作游子心头温润的半盏乡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张榜奎 2025年05月10日制作于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