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婚姻经济学”

大妞

　　当婚姻成为一场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博弈，当誓言被翻译成财务报表的附注条款，我们终于活进了预言——这里的爱情不消亡，只计提减值；这里的亲密关系不用心经营，用复利公式计算现值。

而这些用“财务语言”解构的现代婚姻中令人哭笑不得的现实，结局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而是某种清醒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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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禧宴楼的茶换了三轮，糖盘里的小点心始终没人动，一桌人像在等开盘的股市，谁都不肯先松口。

张母先亮底牌，声音清脆如锣：“我们家小张从小钢琴画画一路培训上来，出国交换过，也拿过市级奖学金，谈不上倾国倾城吧，好歹也是A股稳定蓝筹股。八十八万八，不算多，我们是按成本价算的。”

孙母嘴角一抽：“那你这还真是有备而来，姑娘这么好，我们当然认，问题是，这价格……太‘透明’了，谈结婚谈到明码标价，就有点不像话了。”

张父推了下眼镜，语气诚恳：“不是我们太计较，是现在这个社会，感情靠不住，得有个物质基础保障一下婚姻稳定率。”

孙父反击：“老张，我这么说吧，咱儿女确实是谈了几年感情的，我们不可能不给彩礼，但彩礼这个东西——就像定金。你要是真信得过我家小孙，咱们就不该玩这种先付全款、以后不退的套路。”

这时，小张本想倒杯茶缓和一下气氛，却听张母继续说道：“不退是基本常识嘛，退了我们脸往哪搁？而且，现在女孩子结个婚，这不是商品交换，这是价值体现。”

孙母冷笑：“你女儿是价值体现，我们儿子就是负债融资了？”

二

价格卡死在八十八万八之后，双方开始在“换其他方式体现诚意”上打太极。

张母说：“如果觉得现金吃紧，那也行，房产证写我们女儿的名字。反正婚后是住的那套房，我们也不想插手。”

孙父立即警觉：“那可是我们家付首付买的，小孙每月供贷款，他结个婚就要把一半产权送出去？那我们是娶儿媳还是换个股东？”

张父不急不缓：“写个名字而已，产权没变动。又不是马上离婚分割财产，除非你们心里早有预期？”

这句话直戳孙家底线。孙母脸色铁青：“你们这谈法，像极了婚姻里打个预防针。要真这么担心，还不如提前签婚前协议。”

张母微微一笑：“我们正有此意。写清楚各自资产归属，彩礼视为赠与不退，房子若婚后增值按婚前比例分割，谁出一分谁拿一成。”

孙父一口茶没咽下去，呛得连咳几声：“你这不是谈婚，这是拟投行合同！”

四人僵持不下，现场气氛仿佛陷入了一种资产估值与合并审批的胶着状态。

此时，小孙忍不住插话：“爸妈，要不就按张家说的办吧……反正我们也是真心想结婚的，这点钱以后还挣不回来？”

张母眯起眼笑道：“这才像话嘛，我们家又不是不讲理，婚礼我们可以一人出一半，礼金各收各的，别搞得像我们要榨干你们似的。”

孙母咬牙：“婚礼花销一人一半，场地你们选，我们付的起的就去，不然你们请婚礼策划师，我们请摆摊小吃摊？”

小张闻言冷冷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穿咸鱼二手礼服，不请化妆师，省着不花你们一分钱？”

这一句让桌上陷入短暂沉默，像谁突然掀翻了一盘早就失衡的算盘。

张父咳嗽一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谈判备忘录”，一页页翻着念出条款，像在宣读企业合并意向书。

“第一，彩礼为八十八万八，作为赠与不退；第二，婚礼支出由双方家庭对半承担，但须设预算上限十万元；第三，婚前财产各自归属明确，不纳入共同财产计算；第四，婚后房产若增值按婚前出资比例进行计算分割，如无公证协议，以购买时购房合同为准……”

孙母看着那一页页列明的条款，突然笑出声：“这不是在谈恋爱，这是在签战略合作协议。”

张母也笑：“现在的婚姻嘛，就是情绪资产化，感情证券化。大家都不傻，不如算清楚点。”

三

婚礼那天，禧宴楼再次被选为场地。一来交通便利，二来菜单有套餐，性价比高。

小张和小孙站在布景板前微笑合影，背景是打印喷绘的“喜结连理”四个字，旁边还有“感谢双方投资”的小字，被婚礼策划师误当成搞怪标语没拿掉。

张母穿了一身高定红旗袍，配珍珠耳环，走路带风，像是即将赴一场招商引资大会。孙母穿的是儿媳特意挑的墨绿礼服，不喜不怒，表情和她股市账户一样平静得叫人不安。

婚礼流程如常，司仪声音洪亮地问：“请问新郎愿意用一生守护新娘吗？”

小孙点头答“我愿意”时，孙母在底下喃喃：“先守住贷款吧。

四

婚后第一年，双方进入“经济融合期”。

婚后账户尝试合并，小张提议设立“家庭支出基金”，双方每月按工资比例注资。小孙欣然同意，直到发现张母每周来家里“探望”时，会顺手刷家里的水电网费。

小孙开始精打细算。家庭账本成了战场，每一笔支出都写得比财务报表还细致。比如：

• “岳母来访交通费：滴滴两次，合计43元（由小张承担）”

• “孙母赠送三箱苹果：换算市场价按60元（计为小孙个人支出）”

他们甚至设立了一个“家庭会议”制度，每月一次，对照Excel表格审计上一月的生活费用与绩效分摊情况。小张负责记录，小孙负责投影PPT，会议一度被朋友误以为是创业项目复盘会。

五

第三年，经济模式崩盘。

小孙调往外地分部，小张编制考试落榜，情绪开始频繁波动。一次小张发烧，小孙因公无法赶回，张母怒发微信群控诉：“我女儿是嫁了人，不是租了个不回家的‘股东’。”

而孙母也不甘示弱，转发一篇标题为《女性经济依赖如何吞噬男方家庭资产》的文章，附言：“不能婚前精明、婚后糊涂。”

两家微信群像两个敌对集团的公关号，开始了信息战。

小张终于说出那句积压三年的话：“这不是婚姻，这是高风险合伙制。”

小孙冷冷回应：“你当我没看出来你妈每月打你账户的生活费写着‘情绪稳定基金’？”

六

他们在第五年春天离婚，草草办理，没有仪式，没有回头。

法院判决依据婚前协议，彩礼视为赠与，房产增值按出资比例划分。

张母把房产过户通知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我说嘛，早该写协议的，爱情靠不住，得靠合同。”

孙母则淡淡一笑：“还好退市前清仓了，不然市值蒸发得更快。”

离婚那天，小孙发了个朋友圈：“爱情是浮动资产，情感亏损不可退税。”

底下点赞的，大多是他那批还未婚的同龄人。

七

一年后，小张在一次心理咨询中反复咀嚼前段婚姻：“他不是不爱我，只是我们一直在算账。”

咨询师答：“在当前社会，婚姻是对彼此风险偏好的考验。”

小孙也在一档播客节目中说起过那段婚姻：“彩礼、房产、公证、共债——我们什么都算清楚了，就是没算过彼此的‘不可量化风险’。”

主持人问：“那你现在还会相信婚姻吗？”

他沉默半晌，笑了笑：“当然。只是不再相信它是资产，而是一种‘期权’——你有可能收益，但更可能作废。”

主持人面对观众说：“这是一个失败却极具代表性的合约婚姻。他们把婚姻当作一项交易项目，尽可能避免损失，却也因此错过了所有信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