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味道—苦苦菜

（穷山博佬）美友14129182

故乡的味道—苦苦菜

故乡的春天总是裹挟着泥土的腥甜，在青黄不接的时节，苦苦菜就成了田野里最慷慨的馈赠。那些蜷缩在枯草下、石缝边的嫩绿身影，总被母亲的目光精准捕捉，她挎着一个大靥靥，铲子舞动中、指尖翻飞间，一株株带着晨露的苦苦菜便成了全家餐桌上的希望。

记忆里，母亲总说“拣菜要拣嫩心子”。晨光熹微时，她带着我们兄妹穿梭在田埂间，教我们辨认叶片边缘细密的锯齿，区分苦苣与苦苦菜的细微差别。那些沾着泥土的小手笨拙地揪着菜茎，母亲却从不嫌我们慢，只是反复叮嘱：“老根要掐干净，不然嚼着硌牙。”春寒料峭里，我们的布兜渐渐鼓胀，母亲鬓角的白发也沾了细碎的草屑。

洗净的苦苦菜在木盆里浮沉，母亲用滚水焯去苦涩后，便开始制作浆水。小瓦缸里撒上粗粝的玉米面，添一勺老浆作引子，将晾凉的苦苦菜浸入其中。浆水缸口蒙着粗麻布，用草绳扎紧，在灶膛旁静置发酵。那几日，母亲总时不时凑近瓮口轻嗅，待闻到微酸的清香漫出，便知浆水已成。

盛夏正午，日头把大地烤得发烫。母亲从浆水缸里舀出清冽的浆水，在铁锅里煮沸，抓一把翠绿的芹菜叶添进去，瞬间腾起酸甜的香气。另起一锅油，将烧得通红的地椒丢入，“刺啦”一声爆响，焦香混着椒麻直冲鼻尖，再把滚烫的油泼进浆水，激得汤汁咕嘟冒泡。雪白的面条在滚水里翻涌，捞进碗中浇上浆水，撒一撮韭菜碎、几丝黄瓜，暑气仿佛在蒸腾的热气里消散殆尽。

蹲在树荫下吸溜面条，先是尝到浆水沁人心脾的酸，紧接着地椒的辛香在舌尖炸开，最后是苦苦菜沉淀的回甘。那滋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浑身的燥热瞬间被浇灭，连呼出的气都带着清爽。我们总把碗底的汤汁喝得一滴不剩，母亲便笑着再添上半勺浆水：“慢慢吃，锅里还有。”

后来离开故乡，在城市的超市里见过包装精美的野菜罐头，却再也寻不到记忆里那抹鲜活的苦。某个失眠的深夜，突然想起母亲在油灯下拣菜的身影——她总把最嫩的菜叶留给我们，自己嚼着带着纤维的老梗。原来苦苦菜的滋味早已超越了充饥的意义，它是岁月馈赠的良药，教会我们在困顿中回甘，在贫瘠里生长。

前两天，我回到老家，有幸铲了些苦苦菜，也在大锅上攃了，但没有了母亲做的那种味道。

该收笔了，恍惚中，我又回到了故乡的田野。那些沉睡在记忆深处的苦苦菜，依然在时光里倔强地生长，带着母亲掌心的温度，永远是生命中最清冽的回甘。当浆水的酸爽与地椒的辛香在回忆里交织，那碗冒着热气的浆水面，还有那一碟苦苦菜，便是漂泊岁月里最温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