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襟上的花朵

亢欢虎

三岁时的记忆，多半是模糊的，但有些却格外清晰。那一年，生产队的大食堂还在，一百多号人排着长队，像一队蚂蚁，缓缓移动着领取饭菜。食堂的烟囱里，玉米秸秆燃烧的青烟袅袅上升，混着饭菜的气味，飘散在冬日的空气中。

母亲在食堂里做饭。我常蹲在灶台旁，看那橘红色的火舌舔着锅底，听玉米秸秆在火中噼啪作响。那天，食堂院子里堆着新收的玉米秸秆，我和几个孩童钻进去翻找，手指在干燥的秸秆间摸索，希望能找到遗漏的玉米棒子。

忽然，我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一个比鸡蛋略大，半边有玉米粒的小棒子。那一刻的欢喜，至今想来，仍能感到胸口微微发热。我攥着这意外的收获，奔向母亲，像捧着一件珍宝。

"我在灶堂里给你烧一烧，我儿还能充一充饥。"母亲说着，接过那半边的玉米棒子。灶火映着她的脸，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不多时，母亲递来一个黑乎乎的玉米棒子。其他孩子围拢过来，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我把这珍贵的食物藏进棉袄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占有它。然而，火星尚未熄灭——先是有人惊呼，接着是母亲慌张的脸，她从我的口袋里掏出那烧焦的玉米棒子，手指被烫得发红。火灭了，棉袄前襟留下一个焦黑的洞，孩子们的笑声在食堂院子里回荡。

翌日清晨，我穿上棉袄，发现前襟上多了两朵"花"——母亲用碎布补好了那个洞，针脚细密，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鲜艳。一朵是昨夜的火烧痕迹，另一朵是母亲的手艺。

许多年过去了，人民公社早已成为历史名词，大食堂也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但那件开花的棉袄，却一直留在记忆深处。饥饿年代里，一个烧焦的玉米棒子就是无上的美味；而母亲在困顿中绽放的爱，比任何锦衣玉食都更为珍贵。

前襟上的两朵花，一朵是贫穷的印记，一朵是母爱的象征。它们并排开在我记忆的棉袄上，永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