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行山奔古城——浑源

慧先

南方已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季节了，北方的山西雁北树木才刚刚发芽，一场不期而遇的风雨，尽管为我们的行程增添了不便和寒冷，却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景色和心灵感悟……



时值暮春最后一个节气，晨起便见窗外云脚低垂。天气预报里的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细雨斜斜地飘过雁北古城的上空。原定的浑源之行还是要赴约的；按高德导航提示推荐走了一条便捷的山路，出市区车子便驶入这片水墨氤氲的山水仙境。

鳌镇线的山路悬在恒山1000米的云雾里，限速三十公里的标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后视镜里，晋B牌照的车辆紧逼着我频闪大灯，得空便接二连三掠过我们这辆外乡的小车。双手紧握方向盘，掌心微微颤动，山道在十八弯里忽而昂首忽而垂颈，轮胎碾过碎石时发出细碎的呜咽，每个急弯都似在丈量胆量。副驾座位上夫人攥紧扶手，紧张的面色在阴雨天里显得惴惴不安，急转弯处不时小声提醒“慢点儿，前面有车……，下坡的路慢点慢点……！”

车子穿行在“绝塞名山”‌之间，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水幕外的世界时隐时现。飘渺的雨雾将四周洇成水墨，忽见山坳里腾起一片粉白烟霞，是崖畔野杏攒着千堆雪，山桃晕染胭脂红，水雾里浮动着冷香。车轮碾过山溪溅起碎玉，雨丝在松针上串成水晶帘。

摇下半扇车窗，草木清气裹着凉沁沁的雨丝涌进来，竟分不清是山在呼吸，还是人在吐纳。此刻的慢，倒成了与天地同频的禅机。

当车子稳稳的停在悬空寺景区停车场时，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弦——原来造物主早备下这般温柔陷阱，教赶路人在惴惴时得见春光乍泄。

菲菲细雨中卖售雨衣的商贩适时来到我们的车前……。

走下景区的摆渡车，跟随着游客鱼贯而行，青石板在雨水的洗涤中泛着幽光，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水花。蜿蜒的山道尽头，悬空寺正以千年不变的姿态悬垂于峭壁，飞檐斗拱浸润在杏花烟雨里，恍若一幅晕染未干的水墨长卷。千仞绝壁下，那些执着等候打卡的游客在青石阶上蜿蜒成彩练，各色雨衣花伞在薄雾中晕染出斑斓光彩，恍若仙人遗落的霓裳。烟雨氤氲中，我们随朝圣般的人潮踉跄前行。拾首仰望，悬空寺凌驾于黛青崖壁之上，飞檐斗拱穿透雨帘，恰似栖崖的玄鹤正欲振翅。

陡峭的赭色山岩上，"壮观"二字朱砂未褪，在雨帘中愈发鲜艳欲滴，与灰白山体形成惊心动魄的对照。仰望时恰有山风掠过，挟着细碎杏花瓣扑向面颊，潮湿的花香混着青苔气息沁入肺腑。攀援栈道的游人身影在云雾间时隐时现，衣袂飘举处，恰似宣纸上晕开的彩墨。

忽有冷雨斜穿雨披领口，冰凉水线顺着前胸蜿蜒而下，不禁一个寒颤。低头见裤脚早已浸透深色，旅游鞋在积水里发出细微的咕啾声，寒意从脚下蔓延开来。山风裹着料峭春寒穿透衣衫，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雨幕中。我裹紧雨衣赶紧折返，转身时瞥见最高处的飞檐正挑住一树杏花——这惊鸿一瞥，竟比登临更得悬空之妙。雾霭中的悬空寺正被流云缓缓吞没，唯有那抹朱砂红竟愈发鲜烈，与李白"危楼高百尺"的吟啸隔空应和。

悬空寺：位于大同市城东南约70公里处的翠屏峰，北岳恒山第一胜景，始建于北魏太和15年，原名玄空阁，称悬空寺。悬空寺的选址之险，建筑之奇，结构之巧，内涵之丰富，堪称世界一绝，是中国仅存的佛、道、儒三教合一的独特寺庙。

鼓楼檐角挑破雨幕，三层飞檐在积水中投下重影，明代砖木与当代水痕相叠，恍若时光在此处打了个褶皱。



浑源鼓楼，是该地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鼓楼始建于金朝，现存建筑为明代所建，是一座三层楼阁式建筑。鼓楼不仅具有观赏价值，登楼还可以俯瞰浑源县城的美景‌‌。

圆觉寺砖塔相乌随风旋舞，九层密檐垂落珠帘，八百年前的铁铸翔凤仍倔强地切割雨丝，为今人指认历史坐标。



圆觉寺，俗称小寺，创建于金代，明清时均有修。现存为两进院布局，沿中轴线依次建有山门、砖塔、正殿等。砖塔全称“释迦舍利塔”。

砖塔呈等边八角形，密檐九层，通高26.4米，为仿木结构式样营建，塔身刻乐舞、猛兽等图案。塔顶置莲花式铁刹，顶端立铁铸翔凤(相乌)一尊，可随风旋转，辨识方向，是研究古代气象学的珍贵实物。

浑州署青石板上雨花飞溅，六百年前的州判张溥督造的回廊里，现代雨靴与往昔皂靴的足音在雨中交响。



浑源州署位于县城永安西大街，始建于金代，现存建筑是明洪武七年州判张溥主持营造，六百年雨痕浸透砖缝。

永安寺传法正宗殿内，元代壁画在雨气浸润中愈发鲜活，十大明王乘神兽破壁欲出，儒释道三界神祇在氤氲水雾里低语，千年前的笔触在潮湿空气里舒展筋骨。



永安寺，俗称大寺，位于城内的东北隅、首创于金元延祐二年(公元1315年）重建，此寺原为三进院落、现后院已经不存。前院建有山门、天王殿、厢房及垛殿；中院置东西配殿、 传法正宗殿和两厢垛殿。除传法正宗殿为元延祐二年（公元1315年）原构外、余皆明代遗构。传法正宗殿面宽五间、进深六架椽、为单檐庑殿顶、开间甚大、檐柱高敞、殿字壮丽。此殿周围墙壁上绘满壁画，壁画画于元代，为国宝级珍品：北壁绘十大明王像、余皆水陆画，面积186.912平方米，共画着各种神人鬼怪882躯、儒、释、道三教汇合一殿、气势雄壮、人物密集。画面分上、中、 下三层、各种神祇分类组合。

浑源春末的风卷着细密雨丝扑在脸上，北方春寒依然沁骨。浑源古城的街巷青砖路泛起粼粼水光，洇湿的砖缝里苔藓苍翠如墨，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春雨新染，还是六百年前明朝匠人铺砖时渗出的旧痕。

鼓楼飞檐在雨雾中愈发清瘦，三重歇山顶垂落的雨帘里，隐约可见当年州判张溥督造州署时飘动的官袍。踏着湿漉漉的八字影壁拐进浑州署，空阔的仪门广场积着半掌深的雨水，倒映着两侧坍圮的廊庑，破碎的琉璃瓦在涟漪中拼凑出洪武七年的盛景——那时新漆的朱红廊柱间，该有皂吏举着避雨幡匆匆跑过。

圆觉寺砖塔的翔凤在雨中旋转，九层密檐垂落的雨珠，恰似金正隆年间悬在塔铃下的玉坠。风过时，铁铸的凤鸟衔着八百六十年光阴掠过我的白发，塔身浮雕的乐伎突然活泛起来——羯鼓应和着雨打芭蕉，箜篌弦上跳动着水花，而那尊辨风向的铜凤，正将二十四节气的密码译成雨点的韵脚。

永安寺传法正宗殿的幽暗里，八百八十二尊神魔在元代的墙壁上睁着眼睛。雨水顺着庑殿顶的鸱吻蜿蜒而下，打湿了朝拜世尊的儒冠、道履与僧袍。西壁十八层地狱的业火在潮气中明灭，东壁二十八宿的星辉浸着水光，唯有北壁的明王依旧乘着神兽，在雨声里守护三教合流的秘密。守殿人点燃的线香青烟袅袅，与殿外雨雾缠绕成时光的绳结。

朦胧细雨中，夫人擎伞与我相伴，彳亍在浸透历史的石板路上，忽然感到光阴轻若鸿毛，千年光阴不过檐溜一滴，历史在雨中褪去沉重外衣，显露出永恒的生命肌理。永安寺壁画里那些永生的神佛，圆觉寺塔尖上不倦的翔凤，还有州署影壁上褪色的瑞兽，都在柔润的雨中轻声絮语：所谓沧桑，不过是时光长河偶然泛起的涟漪，而真正不朽的，是此刻檐角垂落的雨滴敲打瓦当，灵魂与古建共鸣的震颤。雨中古建兀自生长年轮，游人心境始终鲜活在当下，菲菲细雨中水灵灵的青石板路映出的是鲜活人生。

雨中古城千载倒影，吾心驻当下不问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