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红红,姓张名什么,没有听人叫过。家住在二小坡子炭渣子巷子里。年龄跟我同岁,据他说也是六九年生人。 </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红红是在南关十字马希玲扯面馆,我在附近摆地摊,所以常去吃饭。饭店老板夫妻诚信经营,面多肉多色香味美,所以回头食客很多。来这个饭店吃饭回数多了,大家便不陌生了。</p><p class="ql-block"> 哪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傍晚,当我收拾好了地摊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口干舌燥加上饥肠寡肚,使我放弃了回家吃饭的念头。看了看南关十字冒着热气腾腾的面馆门口,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几口口水,拍打了一遍身上的尘土,直接的走了过去。面馆里摆着两排饭桌,桌桌都挤满了食客。有勾着头一个劲干饭的,有端起大老碗面细嚼慢咽的,有叼着一只烟仰头吐着圆圈的,有吸溜吸溜抿着面汤的。只有靠近门口的饭桌前,独自坐着一个人。脊背有点驼背,戴着一顶灰蓝色老式帽子,身上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眼睛浮肿着,鹰钩鼻梁,下嘴唇向外翻垂着。狭长的脸上黑黝黝的,好像没有洗过一样。一只手拿着冒着一缕缕烟雾轻飘的香烟,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开了嗓门:“喂,张总,你在干嘛,把饭吃了没。南关十字这里有一家扯面馆,十元一大碗美得很也实惠得很。你过来,我请你。”他斜着眼快速的环视了一下房子里神态不一样的食客,见没有人理会他。于是他大声干咳了几声,不消一會地接着打电话着:“哈喽,甘經理吗。这几天有好活吗,叫兄弟干上几天。嗯,对的,让你说的了。身上花的钱快光了,再不干上几天活,就没钱吃饭了。昂,你说的对极了。这么多年了,是哥一直拉帮着我。哥是个大好人。弟弟不会忘了,永远不会忘了哥的好。行,就这样说好了,等哥闲下来了,我请哥喝西夏Ⅹ5。”说着说着有点洋洋自得了,他见我坐了下来,便停止了打电话。。从右下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来,抽出一支咬在自己的嘴里,再抽出一支递给我。 </p><p class="ql-block"> “老板的生意咋个样,能混得住吗。这年头生意不好做,既要货好价钱又要便宜,还要人际关系好。说实话,你还不如把那烂的怂撇了去,到建筑工地上干去。”看他递给我的烟是4块一盒的软延安,就不乐意地半推半就地接了过来。顺手又架在了耳朵上,朝他耸了耸肩:“谢谢,饭快做好了,这根烟点不成了。你是做什么活的,一天能挣到多少钱。”为了不让自己太显得尴尬,于是就回了他的没头没脑的问话。“我是搞建筑的一级大工,现在干一天就能拿到150块钱的工资。干一天就能吃五天,美的很。”边说边朝其他正在吃饭的食客十分得意地使劲笑笑!</p><p class="ql-block"> 这时女服务员端来了一大碗炒面片放到我同桌食客的桌面前:“红红,你的炒面片好了。”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去。这个叫红红的食客用她不太白净的左手,擦了一下嘴角溢出来的唾沫星子:“去给我再拼一大碟子泡菜,拿一大瓶孑西夏x5来。”说完又望着面馆里所有的食客,提高了噪门说道:“要吃美也要喝美,面汤没有啤酒过瘾。”猛然间感觉到有条蛔虫从我的食道爬到了我的喉咙,怪难受的厉害,让人想呕吐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匆忙站了起来,快速地跨出了饭馆。手扶在人行道上的槐树上,勾着腰张大了嘴。可是除了口腔里的有股股酸臭味,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我便站直了身板,十分厌恶地把夹在一耳朵上的香烟取了下来,顺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从屁股兜兜里掏出云烟,点着后叨在嘴巴上狠狠地一连吸了几大口,烟棒的长度一下孑就失去了一半。</p><p class="ql-block"> 这时女服员那干亮又清翠的声音,从面馆里飘了出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金叔,你的饭好了。”我丢掉了还有三分之一的烟棒,并踩上一脚,方进了面馆。</p><p class="ql-block"> 正好靠近收银台第一桌的四个青年人吃罢了饭,我迎着他们的面走到桌前,松了一口气便坐了下来。女服务员恰好端着饭从后厨快步走了出来:“叔,这个桌子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我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几张卫生纸把面前的桌面擦了擦:“好了,你先把饭放下,把小菜弄来,再收拾去。”我拿起筷子把冒着热气的红色肉块的油亮的面片搅拌了几下。就俯下身把嘴巴伸到了碗边,准备美美地干几口。好把刚才从胃里泛上来的怪味压下去。可是面对香气扑鼻的肉饭,嘴巴却撒起了娇来。只是微微地挪动了几下,便不动弹了。</p><p class="ql-block"> “金师,还是先喝点面汤,把嗓子和食道泡软了,吃饭才能吃得香吃得有味道。”面馆老板小余笑眯眯地用双手给我递过来一碗面汤。</p><p class="ql-block"> “这大热天的,在大街上蹲了一天,舌干口燥的。不先喝点,哪能吃得下这爆炒的面条。”老板娘马玲一边解下围裙一边歉意地说了一句。又对着服务员安顿说:“小马你记好了,以后只要客人进来坐下,不管他是不是吃饭的,都先给倒上一碗面汤。”说着在我对面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金叔的面汤,我端到门口红红那一桌上面了。我叔出去抽了烟再进来,就坐到这里了。这能怪我吗。”叫小马的服务员急忙争辩说,两个脸蛋像刚摘下来的西红柿,红的发亮。</p><p class="ql-block"> “对着呢,这不怪小马。小马在喊他饭好了时,已经把面汤端上来放在我这了桌子上了。是他金师进来跑到里面桌孑上去了。”叫红红的食客抑直了脖子咕噜咕噜地灌下了几口啤酒,嘴角溅着沫星子急忙说道。看来他是在替服务员小马打抱不平了。</p><p class="ql-block"> “噢,红红,你把钱攒够了吗?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就有人给你天天做饭吃了,不用你天天再来我这下馆子了。”小余老板一边朝我挤了一下眼睛,一边接了红红的话茬。我也明白了饭馆老板的好意。于是先来了个蟒蛇吸水,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了。</p><p class="ql-block"> “我才不会要女人了呢,一个人过得清闲。”红红用手抹了一把下巴上挂着的面汤与啤酒的混合物,朝地上一甩,打了一个饱嗝说道。</p><p class="ql-block"> “不要女人,不生个娃,哪你挣哈钱干啥呢。你没有个娃,你老百年了后,你的房子咋办呢。”老板娘马希玲沉着脸一本正经地执问道。</p><p class="ql-block"> “自己挣钱自己花,没嘛哒。要个女人,好三天两头打锤骂仗呢吗,不够乌苏哈的。再说要个女人生个娃,你们看看现在结婚后生哈的娃,有几个是自己的。太多的男人化上好多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女人,到头来却在替别人养娃了。你们都说这男人冤不冤,这结婚生娃还有个啥意思呢。”说完拿起瓶子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几口,瓶子里只剩下一堆堆啤酒花在吐着泡泡。显然饭饱酒足后的红红,已经有了精神。说话声就变得粗壮有力了。“再来两瓶西夏x5,来一碟泡娃娃菜。”说完从下衣兜里掏出延安烟来,用手指朝盒底弹了弹。抽出一支咬在嘴角,拿起饭桌上的打火机点着,用力吸了一口,又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柱来。</p><p class="ql-block"> “就算你不想要儿子,那你爸你妈也要抱孙子呢吧。咱们中国人讲究人有三不孝,无后为大。”小余老板一边着电视一边不紧不慢地问到。</p><p class="ql-block"> “爸妈?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蹩出来的,我是从干墙缝中钻出来的。我达来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见过她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人还是鬼,还活着没有。”红红的声音已经变的苍白无力了,喉咙里也抖擞出了哽咽的惶惶声。脸上黑青黑青的,好像刚从炭井里上来的。勾下头嘴巴伸到倒满啤酒的杯子边上,一言不喘地汲溜汲溜着。</p><p class="ql-block"> 一杯又一杯,吃完饭的食客们面面相觑着。没有吃完饭的食客们放慢了咀咽的速,大家都是满脸同情的表情。都静静的等待着故事的继续,于是大家都把目光齐唰唰地投向了老板娘马希玲。</p><p class="ql-block"> “原来红红的身世很可怜,不过现在好了。顿顿饭不是吃的炒面,就是扯的裤带面,还有啤酒加小菜。那你是怎么长大的,家里还有啥亲人吗。”这个从泾源县来的回族小媳妇长的小巧精致心底善良。做的饭不光色香味美,份量足够一个壮汉吃饱,一般人胀起肚皮。和人说话不管是拉家长道家短,还是抬抬杠精开开耍笑。总会让大家开心快乐,把所有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在他的面馆里,食客们不仅吃饭有滋有味,还能互相调侃达到身心愉悦轻松舒畅。</p><p class="ql-block"> 听到老板娘关切体贴的问话,红红的两腮鼓动了几下。整个脸势平展了许多,脸色也开始红润了起来,神情激动地说道:“我的身世说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完,不过人穷了说话也没有人爱听。我随便说一下,免得大伙讨厌了。我妈养我哈的时候,正好在十年文革中。还没有出月子呢,我爸就跟着大串联队伍一声不吭地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妈一下子就被闷出病来了,没过多久就死了。我才笤帚刷子那么大,是我外奶用馍糊糊把我抓养大的。再后来外奶死了,我就成一个人了。唉,他妈的个皮,要啥后人呢。你养个争气的儿女还好,把光阴过好了,自己又不惹事生非。这样吃喝不愁,穿戴不缺,无烦事缠身的活着,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可是你如果养个贼打架,窝囊废,过好光阴没求个本事。整天没事找事在跟你淘气。辛苦一辈子把几个儿女抓养大,都给安了家。可当他老了的时候,身体开始出现体弱多病,生活不能自理时。几个儿女们却为老人住院期间的医疗费,相互之间推脱着。在陪护老人的问题上,又互相扯起了皮筋,踢起了皮球。这样的老人虽然有儿有女,可在晚年却过着孤苦伶仃,缺衣少吃,有病难医的悲伤凄凉的生活。大家都觉得养哈这群狼心狗肺的畜牲,顶个屁用。”红红显然激动了起来。身子挺的很直爽,噪门変得那宏亮了起来,脸上多了许多色彩,两眼眉色飞舞着。最忙的是他的嘴,啧啧啧啧地咽下一杯啤酒,接着长吸一口气,半截烟棒便花为灰尘,接着便是一阵高阔论坛。</p><p class="ql-block"> “红红,哪你没有女人,一到晚上能睡得着觉吗,你的老二不难受吗。”一个食客一边吸着烟一边喝着面汤,慢悠悠地调侃道。</p><p class="ql-block"> 对这个食客提问的话题,面馆里所有人都是中年以上年纪的人。所以大家都开心的笑出几声来,随后便静静地期待着红红的回答。</p><p class="ql-block"> “现在这个社会好的很,只要你有本事挣哈钱。女人一抓一大把,你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只要你人赞劲功夫厉害,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是你没有钱的话,你连女人的一根毛都见不上。有些冤大头男人东借西拉帐地凑上一屁股债,最后娶个媳妇还一定是你的。都得瑟啥呢,还不如我这个老光棍呢。有需求了,憋不住了。花上一半百块钱,就随便解决了。人家还伺候的好,你自己的老婆还要看脸势呢。阿嚏,阿阿阿嚏。。。。。。”可能是说的有些兴奋了,红红这时吸烟也狠了起来。一段展示自己的见多识广演讲,被进入气管的浓烟呛的两眼挤出来了几点泪花。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用手掌抹去了嘴角和下巴的鼻涕和唾液。然后在衣裳前不襟一搓,伸了伸懒腰。看见大伙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拿起饭桌上没有喝完的半瓶啤酒,有点摇摆着站起来朝里边喊到:“老板结账,一共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面十块加上啤酒5瓶十二块五,一共给二十二块五就行了,小菜今天给你免费送了。”小余笑嘻嘻地拿了微信收款码,走了过去,让红红扫了码结了帐。随口说道:“这还早着呢,坐哈再谝一阵。你看看,大伙都没走,是等你接着谝呢。”</p><p class="ql-block"> “是啊,红红,你看咱们这些才吃饭的人。大多是在外打工的人,都是老婆不在身边的人。现在吃饱喝足了,回去一个人睡哈也憋的难受。你好给我们引引路,让大伙好好美一哈。”这时好几个食客七嘴八舌的说道,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欲望。</p><p class="ql-block"> “你们都装求个啥呢,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二医院巷子,博物馆巷子和二中梁巷子。这些巷子里面有四川的湖南的甘肃的,长的乖的贵一些,长的丑的便宜一点。她们都是长期的正式工,好找很。还有就近这些巷子里面的本地农村上来的临时的,说是带孩子上来念书的。往酒吧,棋牌室跑的时间长了,就知道挣钱的门道了,只是她们都不好找。”</p><p class="ql-block"> “那你帮我们找几个本地的耍耍,我们请你吃扯面喝Ⅹ五,老哥你看行吗。”</p><p class="ql-block"> “行,不过咱们把丑话说清楚,介绍一个给我卖一件西夏Ⅹ五。成个算一个,找不哈也没办法。你们只好打出租车去三大巷子耍去。”</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红红在七八个食客的簇拥下,欢天喜地的出门扬长去了。剩下的食客也和面馆老板夫妻俩有说有笑的道了别,各自回家去了。
</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到了寒冬腊月。一天北风吹着雪渣子,直朝人的袖口和裤筒里钻。那刺骨扎心的感觉,使好多人收了货摊,各奔东西南北去了。我照旧进了热气腾腾的马希玲扯面馆。跟往常一样,里面挤满了吃饭的人,只有靠门口一张饭桌空着。我下意识地向服务员问道:“红红咋不在,还是已经吃了饭走了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服务调皮的泯着小嘴朝我笑着说:“叔,从今以后你就放心坐在这个桌子跟前吃饭,你再也不会看到红红的鼻涕和浛水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难道是红红出了事了吗。”我弟一反应是红红让帽子叔叔带走了,是招上他多嘴多事的祸了。</p><p class="ql-block"> “红红死了,是今早拆迁办的人发现的。可能已经死了四五天了,尸体都硬的直直了。”
</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整个面馆便像麻雀的窝里被捣了一扁担,大伙都围绕着红红是怎么死亡的原因,展开了一场热情似火的讨论会。</p><p class="ql-block"> 有人首先提出是煤烟中毒而死亡的,原因是这类巷子住宅区都不通暖气。冬天取暖全用烧煤炭,而煤炭中毒事件年年都会发生。但很快就被推翻了,原因是红红太懒了,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往回买过煤炭。于是有人接着话茬说是冻死的,也很快就被否定了,原因是红红买过几个电热毯。接着有人说是饿死的,原因是冬天里没有工程,红红挣不到钱就没有钱吃饭。很快也被否定了,原因是他有低保金。最后大家一至认为是病死的,这几年由心脏病,脑出血病引发死亡的人数非常普遍。</p><p class="ql-block"> 红红悄悄的死了,是居委会出钱雇人埋的。没有人知道他埋在哪里,也没有人想知道他被埋在哪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