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那烈日炎炎的夏日,纳凉成了童年记忆里一抹挥之不去的亮色。稻田里的蛙声,池塘边的蛐蛐儿,满天星斗,此起彼伏的酣睡声,构成儿时最美好回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矿山就像一个独立的小社会,一排排公租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矿山的各个角落,以区域为单位形成了固定的邻里关系。我家所在的片区正对着食堂,屋前是一条通往采矿区的马路,那时的路面满是沙石尘土,每当翻斗车驶过,便会扬起漫天灰尘,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在这片区域有着四、五排房屋,每排房屋之间相隔不过十米,这条狭长的走廊平日里是我们进进出出的通道,而到了夏天的夜晚,它便化身为我们纳凉的过道。家家户户早早地将竹床搬出,放在自家通道前,再搬出一张木制小圆桌和几张小竹椅或长板凳。</p><p class="ql-block"> 各家各户的竹床形态各异,姿态万千,俨然一个工艺品的展示会,有的做工精细,图案精美,有的则十分简单,一块竹面加两张长凳一架,还有的架上蚊帐以防蚊虫叮咬。这不, 文家新编织的竹床还散发着竹香味,涛家竹床则印有暗花,包子家最讲究,竹床像个花床,还得七拼八凑呢。</p><p class="ql-block"> 妈妈总会细心地为爸爸早早摆放好碗筷和小杯子,将烧好的菜端上桌,待爸爸回到家中,妈妈打上一盆清水,“老倌,洗把脸吃饭。”爸爸顺手接过妈妈拧好的毛巾,擦去一脸的疲惫,爸爸的“一声开饭”就像军号吹响,我们好像从地底下冒出,迅速窜到桌前,拿起碗筷,跑向屋内盛饭。妈妈则快速从屋内的小缸中舀出一杯满酒,递到爸爸桌前。因为桌子小,我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端着碗,夹些菜,边吃边玩,始终野性不改。这时,爸爸一脸严肃,总是催促道:“快吃,快吃,别只顾着玩了。呆会儿妈妈要收碗筷的。”而他自己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对别人马克思主义,对自己则是自由主义”,十分惬意地小酌着酒,并不时与隔壁的老张唠着磕,“你家包子多大了?”“英长成大姑娘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陶醉其中。后来,我也学会了喝酒,才真正体会到中华五千年酒文化博大精深神韵。庭前廊道上的左邻右舍们十分友好,相处得像一家人,总会探望着各家餐桌上的菜肴,一旦发现自己喜欢的菜,也不客气地将筷子伸过来夹上一筷塞入嘴中,一抹嘴角,然后品头论足一番。李婶称道“不错,不错,好味道。”听到他人的称赞,张姨露出自豪的微笑,热情招呼着:“别客气,随便吃,随便吃。”王大妈也跑过来凑热闹,“你这酸豆角真的好吃又下饭“。”张姨马上跑进厨房,“我家里还有些,你拿去尝尝。”王大妈毫不客气收下,酸甜味混着竹床的草木香,在暮色里漫成一片暖融融的云。</p><p class="ql-block"> 饭后,这条长长的过道成了孩子们欢乐的海洋。捉迷藏的孩子们东躲西藏,钻进张家的米缸,藏入周家的衣柜,爬进方家的床底,躲入刘家的阁楼。总之,这里是属于孩子们的世界。到处追逐,四处躲藏,满身大汗,满脸大花。“还不回来洗澡。”“兔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们这群满地撒野的孩子,在父母的威胁下鸟兽状散去。 </p><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满天星斗成了孩子们眼睛追逐的目标,满怀好奇地追着父母问嫦娥奔月、吴刚砍树、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的神话传说,在长辈们的传说故事中酣然入睡。父母守候在身边,为我们驱赶着蚊虫,一边打着扇,一边唠着瞌,一边打着盹。</p><p class="ql-block"> 后半夜起了风,竹床的竹篾被吹得沙沙响。我裹紧被单,听见远处矿区的机器声突然停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声、虫鸣声,和偶尔传来的打鼾声。张叔的烟袋锅明灭了几次,终于在竹床边按灭,火星溅在青石板上,像一颗坠落的星星。</p><p class="ql-block"> 如今走在城市的夏夜,霓虹灯代替了星光,空调房取代了竹床,但每当听见蝉鸣,或是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霍香,那些被竹床撑起的黄昏、巷道里的星光游戏、午夜场的虫鸣电影,便会带着青石板的凉意,从记忆深处漫出来,将我轻轻包裹。原来有些味道,是刻在骨头里的——比如母亲手缝的蓝布套,比如父亲酒杯里的星光,比如矿山里永不褪色的夏日长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