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老家——庙

观自在

西方人建教堂，中国人修庙宇，信仰虽然不同，精神需求倒是一致。这是人类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村子里有好几座庙，从建造材料——风化严重的石片看来，这些庙宇已很古老，但没有一座明确记载始建年代。自我记事起，村子里再没有增建新的庙宇，也没有对这些古庙进行过维修，导致它们都已倒塌殆尽。樊家窑沟有座庙，在樊家塬上靠高家塬的那个坡上，具体地址我不清楚，只是听说。这座庙叫什么庙，供奉过什么神仙，也没留存，恐怕以后更没人能说出个明白了。有点纳闷的是，人们为啥会把这庙修的那么高、那么远，是不怕敬香的劳累，还是有意考验参拜人的虔诚度呢？井子沟里有三座庙，分别叫龙王庙、娘娘庙和马神庙。龙王庙在最后面，离村子有二里地。龙王庙里供奉的肯定是龙王，但是东海龙王、南海龙王还是黄海龙王就不清楚了，按照一般情况，应该是东海龙王，因为东海龙王是理水专家。先人们肯定给这庙烧过不少纸、磕过不少头，宰献过不少猪羊，到底换没换来一场场好雨、这东海龙王到底灵验不灵验也没人再会计较，都是过往的事了。大集体时期，村民们在龙王庙后面打了一口井，村民们就叫它大口井。井是人工挖下去的，深20多米，直径近四米，井水很旺，有时候会自然溢出来，这井解决了干旱无雨时浇灌庄稼的水源问题。在那个“人定胜天”的时代，挖井抗旱真的比求龙王降雨管用。小时候见过胆大的后生敢在大口井里游泳，那井水是死水，黑旺旺的，我是个旱鸭子，看着都害怕。大口井现在还保存着，只是水能升到井的半腰里，因为没人打理、没人使用，水上漂浮着很多“马翼”，看着很脏，喝自然不能喝，就连山上栽树都跑到十里外用三轮子拉，不用这井里的水。现在村子里居住的村民仅有十多户，还基本是老弱，他们极少种地，曾经风光无限的龙王庙早已坍塌，那遗址上只留些碎石，而这大口井也老迈了，显得毫无用处，让人觉得唏嘘不已。娘娘庙在娘娘山的顶子上，现在也是坍塌得没了形状。娘娘庙供奉的肯定是送子观音，她也接受过很多的膜拜，不过她是灵验的，因为村子里的人口兴旺就有她的功绩。不管日子好过不好过，父辈以前的那几代人，首先考虑的是要大量繁衍后代，每家每户都会养育好几个孩子，这才是人口增长的主要原因。到了我们这一代，计划生育施行了，口号是“少生孩子多栽树”，一对夫妻只让生一胎。农村人的传统观念里，没有儿子那就叫“断根”，说的很悲惨，有些人为了生个儿子，竟先生出五六个女子，不惜被罚款、打掉门窗、逃到外地甚至坐牢。我们以后的下一代，国家又鼓励生育二胎三胎，这是因为老龄化和未来人口锐减的国家预期，但是下一代并不想生那么多，甚至连婚都不好好结了，他们想过优渥的生活，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太多压力，婚姻取向因而发生了重大变化。从来没听过、没见过陕北哪个村子供奉“马神”，我们村估计是特例。村里找不到“马神庙”的遗址，只是有个河地叫个“马神庙河”，村子里人说那里原来的确有个“马神庙”。最不好理解这“马神”是啥样的存在，难道姜太公封神的时候还封了个马神？“马神”会不会是孙悟空担任过的那个“弼马温”呢？或者就是常说的那个马王爷？建个“马神庙”又有什么用意呢？真实的原因无法想象。我只是知道，我们祖上从山那边的杨家河来到这个村子里的时候，先开始就住在这马神庙河附近，祖上是富足的，应该养着很多牛马，所以修建了“马神庙”，供奉“马神”。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但也只是个猜想。村子正中央有座寨子，寨子上有座庙，庙前竖着一通碑，记载了这座庙重修了一次，这是清朝雍正年间的事。现在这重修了的庙也坍塌了，再没人重修它了。大概是国家不让明目张胆的相信鬼神，也因为寨子太高了，难于攀爬，上去一回会很累，所以村民们在包产到户后的某一天，悄摸地在寨子下面的一个台子上建了个小小的庙，把寨子上的神神请到这里供奉起来。说叫个庙，还不如说是个简易房子，竟不足一米高，里边有什么我是没去过看过。不过，寨子上的庙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这可是大佛，所以人们叫供奉释迦牟尼的庙是老爷庙，我见过好多地方都是这样的称呼。老爷庙的存在感是十足的，至今还有人礼拜。这座最有历史、最有价值，也是见证过村子灾难和兴盛的大庙似乎一直在保佑和照应着一村子多少代的男女老少，但释迦牟尼总会在村子的每一次大难来临前就返回印度度假去了。村子里最早的庙该是位于老陵峁的山神庙。山神庙供奉的自然是山神爷。这座庙也早坍塌了。老陵峁是村里老户石姓的祖坟所在。石姓原来就居住在老陵峁的半坡上，那里至今有很多砖头瓦块遗落，证实着石姓人曾经的兴旺发达。后来因为清朝末年的回民暴乱、瘟疫，真正的石姓人绝户了。看来山神庙庙里的山神爷能力十分有限，给不了这些可怜的生命一个周全。要说最显眼的庙，就是一进村的那座庙了。它坐北面南，吊立在一个山坡上，害的进村路都要绕着它转个九十多度的弯。庙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也是没人能说的清。小的时候，和玩伴们去过这个庙，回到家里让母亲一顿好训，说这庙很“紧”，以后再不要去了。我也觉得，因为看着庙里边的那些彩绘的神神手舞足蹈、呲牙咧嘴着实输胆。这座庙没有被毁，它竟然抗过了文化大革命时的破四旧，现在的形体依然完整，只是庙里的彩绘脱落得不剩一星半点。庙的侧面，长了一颗椿树，那根的一半在土里，一半裸露在崖上。露出地表的根和躯干形成活脱脱的一条龙，嘴巴、眼睛、犄角、龙爪、龙身一一分明，龙头朝下，好像在探头汲水，可下面却是田地。有朝一日它会不会抬头向天呢？要是这样就完美了。按说这庙叫个龙王庙倒是确切，只是建庙的时候这颗椿树应该还没长出来，或者是龙王呆在后沟里无聊，跑前来给这里的神做伴来了。这龙一样的椿树是父亲的发现，他把这个奇特讲给我们听，但父亲已经离我们远去，他听不到我给他讲这些庙宇的故事了。这么多的庙、这么多的神神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受人敬奉，护佑众生，并不多见，可是村子的来头不小吗？的确，村子是个很古老的村子，也是个了不起的村子，不仅凭这些庙宇，还有那些出土过很多有价值东西的大墓可以作证，可惜的是没人来考古和唤醒这些文化根脉。因为社会的变迁、信仰的转移，人们的目光不再盯着脚下的土地，转向外边世界的花花绿绿，村里的凡夫们依然疲于奔命，庙里的神神们只好选择回天而去。 2025.5.9附言：我的老领导郭耿给我说，陕北村子里庙多，信仰是主因，财力是支撑，没庙的村子叫黑村，意即没前途未来，会被邻村耻笑，修了庙，还要逢时分八节供奉，比如年三十至正月十五庙里要点灯，家里添了男丁的人家要出油钱，并安排好时间晚上去庙里点灯，村里若无庙，要去邻村厚着脸皮去求人家族长主动出份子钱。这个是老讲究，一直延续到文革前。如此说来，这不仅是过于迷信，还带点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