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元宵节是年的又一高光时刻,然而不待大人小娃嘴里汤圆的香甜散尽,年就不得不含情脉脉依依不舍的与人们揖别。如果元宵节是年这篇文章的“豹尾”,那么它的“凤头”又始于何时?</p><p class="ql-block"> 大规模置办年货是年运行的必经轨道。要说年发轫于这个轨道,这么算下来,作为节日,那时候的年就长了去了,比之现如今所谓小长假、长假,不在一个量级。或许是因为年这篇文章太长,不好理解,我习惯于以除夕为时间节点把它分为前后两部分。如果“忙”是前半部分的主旋律,那么后半部分主打的则是一个“闹”,“春意闹”的“闹”。两部分同样精彩纷呈,都不乏神来之笔,若一定要做个比较,我似乎更倾向欣赏“忙”的主旋律。</p> <p class="ql-block"> 须晒干的年货,要赶趁阳光,万一年底雪风雪雨蹋下来,年货只剩下半壁江山,那过的还叫年嘛。所以冬至过后,屋子前用长条凳、木棍和竹帘子(或芦材帘子)搭的架(音ka)逐渐多起来,铺上包袱皮晒汤圆粉,铺上竹晒垫晒豆皮、糯饭米(作炒米用)、玉兰片与荷叶片(用作油炸),铺上芦席晒腌了的鱼肉鸡鸭,如镇子里商铺前出的货摊,琳琅满目。阳雀和麻雀很讨嫌,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架上啄食,临走还会挑衅似的捎带,于是家中的老者责无旁贷地担起应对这种挑战的重任。往往是一张架前少不了一位怀抱长竹竿的老者;或者万一家里没有老人,就委托邻居帮忙照看,便有了一位老人居于两张架之间的情形。一竿长竹不时打更似的敲打架上的木棍,嘴里有事没事发出悠长的‘嚯——嘻”,与其说是在驱赶雀儿,更像是要把煦暖的冬阳吆喝进日渐清冷的晚岁行囊,哪怕是一丝半缕。</p> <p class="ql-block"> 晒年货会持续较长时间,直到吃罢腊八粥后,才陆陆续续收官。这期间,我母亲要为一家老小赶做新鞋而没日没夜。几次梦醒,都听到“嗦-嗦-嗦”,那是母亲手中纳鞋底的针线在歌唱。可能是涩针,她把针在头发上摸擦几下,然后再一下下穿鞋底而过,“嗦-嗦-嗦”,针线的歌唱越发浏亮。母亲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穿透暗夜的并不是棉油灯盏里白色灯芯燃起的一豆幽光,而是她那双明眸。大功告成,大小十来双鞋分排码放在衣柜的横隔板上,就如现在休渔期间停靠在港湾的大小船只。原来我们家庭港湾停泊的,都缘自母亲的一针一线。</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小年到,标志着置办年货进入冲刺阶段。那时候手头不富余,上街买年货少,主要在家里办。要是哪家飘出桂皮、茴香的味儿,那一定是在开卤锅;洋溢出麻油兼和鱼肉或者米面焦香,这家一定是动发锅炸鱼、肉、丸子或麻花、玉兰片、荷叶片等;要是哪家锅中发出的细细摩擦声里夹杂轻柔的噼噼啪啪,那就是在炒炒米了。年的一双无形巧手,连湾子里的空气都打理得五味调和。</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会在小年当天蒸豆腐圆子。管“丸子”叫“圆子”,既像其形,也取其寓意“团团圆圆”。它以豆腐为主要材料,极少猪肉只能算是引子。母亲先把豆腐揉碎拌入少量“引子”和葱花,然后抟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圆球。这圆圆的小生灵,白的外套点缀细小绿花,朴素得清秀水灵。</p><p class="ql-block"> 当蒸汽携带豆腥味葱花味从木甑盖缝里外涌的时候,母亲便小了灶膛里的火,把我叫到厨间。我的任务是送豆腐圆子,先是祖父祖母,然后是左右邻居。一只细瓷花碗,每碗三个,一趟一趟,差不多是小跑。有时圆子在碗里颠簸得跳跃,我就用手罩住碗口,这一个个传递我们家年的信息与温馨的使者,不容有半点闪失。任务完成,大概额头上有了细细的汗珠,母亲帮我擦了,用细瓷花碗装一个圆子递与我,算是奖励。弟弟妹妹远远地盯着细瓷花碗,母亲暗笑一下,也从甑里取出一个圆子掰开,分头塞进他们嘴里。</p> <p class="ql-block"> 我不喜欢看杀年猪。被摁案板上的猪声嘶力竭惨叫,并没有唤起人们恻隐之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场面更血腥,再愚笨的命也是命那。我也不喜欢看干塘挖藕。挖藕的人就是个泥土搬运工,临了腰还要弯成虾米状,在自己掘挖的泥窟窿里用手掏,小心翼翼,否则拉出来的藕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泥水顺着创面灌进肌体,黑不黑紫不紫的,哪来濂溪先生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我喜欢看干鱼塘。随着水车“吱溜吱溜”不紧不慢的歌唱,水面慢慢出现黑黑的鱼头攒动;不大一会,浅浅的水面一片银白,鱼儿翻转跳跃溅起的水花织成低矮的帘幕。我就想,鱼儿真会找乐子,眼瞅着就失去水了还一个劲的兴高采烈。当一篓篓鱼抬上坡岸,我会望着空空的鱼塘发呆,养育一年都成了人家餐桌上的美味,它自己什么也没有落下,很是惋惜、不平;最后又觉得没什么,塘不养鱼就种藕,与其种藕还不如养鱼,因为我不喜欢看人挖藕。</p> <p class="ql-block"> 到了年三十,我们家最忙的就数母亲父亲和我了。年夜饭要吃十大碗,母亲须协调食谱,准备食材,然后蒸煮炒炸,要力气不说,技术含量还高,也就没有人插得上手。我们家十大碗里,少不了鲢鱼鲇鱼青鱼和鲫鱼,有一年实在没有谋到青鱼,母亲硬是用一碗青菜替补。父亲说这是有讲究的,寓年年清泰吉祥。饮食里的文化,母亲好懂!</p><p class="ql-block"> 父亲忙于写春联。往往是他的一支笔要装点前后湾子几十户人家,门堂上贴了红对联,就如大姑娘披上红盖头,喜盈盈俨然另一个人了。多年后我回湾子,老一辈的还能绘声绘色地讲述父亲当年写对联的情景,有的甚至以曾经为父亲研过墨裁过纸而自豪。父亲毛笔尖上的墨水,滴滴融入了他们的心田。</p><p class="ql-block"> 我在忙着创作童谣。花大半天扎成的一支支火把就是一支支笔,长满野草的堤坡沟岸田埂就是一张张纸。好容易最后一个伙伴家吃完年夜饭,已是夜幕低垂,我们一窝蜂涌下台坡,点亮火把,高喊着“赶茅狗罗”向垸子里疯跑。火把鸡啄米似的点燃野草,恰似奋笔疾书了一个个金色的逗点。我们一边“打逗点”一边欢唱,“赶茅狗,烧野草,大小害虫跑不了!” 不大一会,点连成线扩成片,于是一首首蜿蜿蜒蜒噼噼叭叭的金色童谣,在夜幕下的湖乡大地汪洋恣肆地铺展开来,成为我童年记忆的永恒经典。</p><p class="ql-block"> 2025.5.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