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妮】最后的眼睛是假的

陈燕妮

（去前）

在上个冬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今年整个4月都会在南美，先是走在巴西亚马逊一带，到了月底就会去到智利复活节岛。

复活节岛（Easter Island)，也被叫作Rapa Nui的，是智利的一个特别自治区，但从首都圣地亚哥飞岛还需5个多小时。看到如此长距，不免让我觉得那里搞不好还是人间最后净土。

（复活节岛属于智利却位于南太平洋中间。）

去复活节岛，地球人完全是为了看岛上现存的887个巨型摩艾石像。“摩艾”之称是从英文“Moai”音译而来，其因起源神秘及规模浩大闻名于世。

带着参拜天阔人静的隐隐狂喜，我从那时就开始着手订制岛上的住与行，始料未及竟得到N个意料之外。

（复活节岛上最出名的是摩艾石像。）

1）先是登录据称全岛最大租车行“Oceanic”的网站时才知道所谓“最大”，也只是个草感窝棚，相关评论区有太多留言说自己曾被这店貌似老板的人破口大骂。

而且在其网站上远程租车，程序倒是简便，但当你把自己信用卡所有私密得心惊肉跳的资讯尽录之后，你会总被告知“没能通过”，网页并被不断鼓励你用不同的信用卡一试再试。

这可像极了网络诈骗的著名俗套。

（复活节岛上最大的租车行。）

（你会反复刷不过的最大车行租车页面。）

2）租不到车，只好去预订岛上的接机服务，想着这样可以在抵达酒店后去镇上租车。结果我从著名的旅游网站booking.com上看到，距离酒店只有1英里（折合1.6公里）的机场接机，收费竟达68美金（折合500人民币），真是惊悚摆烂。

3）岛上酒店全部极贵，唯一一个五星级被装扮得怪力乱神，其在4月这种淡季每晚收费也要600美金（折合4380人民币）以上，比住首都圣地亚哥的头牌老咖丽驰卡尔顿都要贵上一倍。

据知岛上很多物资需从智利本土运来，因此各种成本都有所追高，但如此“无底线”的出价，还是雷人。

（复活节岛上的唯一五星级酒店。）

（复活节岛上1英里的接机要价68美金。）

4）很多攻略中说，复活节岛不少酒店提供免费机场接送住客服务，毕竟如果没有行李拖累，1英里可算步行距离。在这个概念上，酒店附加接机义务，还真有点顺理成章。

这算是我绝境中的一线光辉，赶紧去订看上去还好的某住处并恳求店方：“非常非常需要你们去机场接我。”

哪知对方俨然岛警，先是发来臭长西班牙文入岛须知，紧跟着回了句“接机不包括在房价内，你必须自己到达”。

一句“必须”，寒彻周身。

猜好的“人间最后净土”呢？

（酒店方面拒绝接机的语气很不客气。）

冷刀接二连三削来，我对这岛有点反胃，疑惑超越了暗黑的打击，好几个白天连着黑夜我都犹豫要不要放弃此一行前就隐隐觉出充斥趋利忘义的去处。

我知道全岛几百石像中只有一个是还带着眼睛的，名叫“Ahu-Ko-Te-Riku”，那就请睁眼看看你身边现如今这世道，那些个昂贵那些个拒绝那些个莫名其妙。

时有愤愤，荒岛而已。

（唯一戴眼睛的摩艾Ahu-Ko-Te-Riku。）

（前去）

2001年，也就是24年之前，美国的《国家地理频道（National Geographic Channel）》制作的纪录片《复活节岛的失落帝国（Lost Empire of Easter Island）》首次播出，深入探讨了复活节岛上摩艾石像的建造手段和搬运方式，以及岛屿生态环境的变化对土著拉帕努伊文化的影响。

11年后的2012年7月，《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刊登了封面故事《复活节岛：搬运石像之谜（Easter Island: The Riddle of Moving the Statues）》。

我就是在这两个时刻忽然被带到南美智利这个只有164平方公里大小岛上的。

（2012年7月份的《国家地理》封面。）

（纪录片《复活节岛的失落帝国》封面。）

距离2012又过了14年的2025年4月，我身在南美就地展开了入境复活节岛的系列操作。令我惊讶的是，这一过程不厌其烦到更加出乎意料，那些个专门填表那些个单独边检那些个独一无二的过关凭单。

是的，即便你是从智利的首都圣地亚哥飞岛（根本没有从别处开来的飞机），也需上网填写专门申请，而且必须是在入岛前多少天的某个关头才准进网。

这表既啰嗦也八卦，什么都问，当然包括有无犯罪记录这个至高话题。最别出心裁的一问是，“你是否会住岛上注册在案的酒店，并请以下被列出的名单中找出”？

这可就阻断了所有投亲靠友类别的选择。

（圣地亚哥去复活节岛设有专门安检通道。）

比照旅行者把有些国家的各种入境表格一五一十填完，进关时边检却基本不看的慵懒，复活节岛的申请表是从圣地亚哥机场出关入岛时的严查项目。我最终还是在过检时被稍微卡住，原因是没有出示岛上住宿的正式确认单。

其实在进境智利时，所有旅客已经获得智利调查警察局（简称PDI-Policía de Investigaciones de Chile）给出的入境凭据，进入复活节岛竟还需要另外一个单独的PDI凭据。

这个凭据在通过专门安检时给出，官员会在其薄薄的纸面上扣下一个长方型图章，紧接着到了登机口它又被收回，这玩意在我手里的时长只有出境口到登机口的长度。

（排队等候过关的去复活节岛队伍。）

在圣地亚哥机场，复活节岛不被叫做“Easter Island”，反复被叫做我前文提到过的其另一个名字“Rapa Nui”，而它的西班牙语写法又为“Isla de Pascua”，堪称凌乱。

登机前的国内航班通关设有两个入口，一是前往智利其它城市的入口，另一是复活节岛专设通关口，专设入口处写明“Rapa Nui，却没有英文甚至也没有西班牙文追加标注，你如果不知道这岛还有如此“小名”，你就玩完。

（复活节岛入关检查专门通道。）

我曾排了几十分钟的长队好不容易捱到智利国内航班安检口，结果在那里验票并调度安检输送带的年轻女职员验到我票飞往目的地是“Easter Island”，大言不惭地张口就扯：“你必须去另一个航站楼的国际登机口登机，因为你是要去外国”。

须知在圣地亚哥机场，“国内”和“国际”是分属T1和T2两个相距颇远的航站楼，堂堂代表智利政府管控安检验票的官员竟连本国基本地理都傻傻不知，这南美的莫名其妙，只有你想不到的。

（圣地亚哥机场飞往复活节岛的登机口。）

（到达）

复活节岛的面积大约只有香港九龙区大小，地理极为孤立，是世界上最偏远的有人居住岛屿之一，距智利本土约3,700公里，离它最近的有人居住地是智利皮特凯恩岛，两岛相距2,075公里。

（我们的飞机抵达复活节岛。）

正常状况下，岛上每天只来一班飞机，周三和周六会有两班，由全南美声名赫赫的智利Latam航空大权包揽一司独飞。

复活节岛机场一眼看过去只有一条跑道加一个水泥空场，每天每天，深受全岛瞩目的航班一停下来，全机男女必须挈妇将雏自下舷梯，整帮人像散开的绳扣，一节一节流动着进入全无空调只有四小风扇玩命摇头的机场大厅。

到达厅不大，酷热难耐。行李转盘只有一个，岛警带着警犬在每个包袋旁边且嗅且转。

（到达大厅全无空调，四小风扇摇头服务。）

我的接机过程平滑顺利，在booking.com上得到如潮好评的酒店女主人Lynn和她公公前来接机，双方才一对接，一串鲜艳的粉花先就被他们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这是我能找到的岛上唯一附带接机服务的住处，虽则正规在册却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酒店，不过是Lynn的家人把两间单独空房收拾出来做了客栈。

（我被Lynn戴上鲜艳的粉红花串。）

我所住下的Lynn家客栈色调花乱却清新洁净，从其四处大敞完全没有玻璃的手钉简易纱窗推测，空调此物在这里显得心比天高你也算了。

倒是两件事听得惊诧暖心，一是Lynn指点说“这里很安全，不建议锁门”。二是“市中心”剧场票务说，明天夜剧“散场之后的晚间11点，你不用忧虑安全，只需担心街上的流浪狗”。

岛上街头还真是狗多泛滥，肆虐如疫与晚霞公摊潮起潮落。

（我一人自住的独栋客栈独立房。）

（屋内尺寸宽大实用可住一家人。）

复活节岛这地方在我的苹果手机里竟然没有定位或者不在时区数据库内，总之，我为抵达第二天一早去看全岛石像设定的系列闹钟，全部按照智利圣地亚哥时区被提早了2小时。

这使得我懵懵懂懂凌晨4点即起，一人在清冷漆黑的路口徘徊着等候车接，阴差阳错地历经夜半与黎明。

（徘徊等候的路口夜半与黎明。）

我还纳闷这岛上的鸡叫怎么从6、7点钟才告开始？在这个意义上，早年间周扒皮的装鸡恶行就也不算太恶。现在算算缺乏公德的那帮子复活节岛首叫疯鸡，是从凌晨4点左右就开始闹腾。

而全岛各鸡再次群起轰鸣是在当地正确时间7点刚过，时辰一到，那可真是鸡鸣如雷响遏行云。

谁都别睡。

（复活节岛上的流浪狗遍地都是。）

（石像）

复活节岛的总人口在2023年估计约为8,600人 ，其中约有60%的居民是拉帕努伊原住民或其后裔 ，约为5,160人，他们也都是智利公民。

1877年，岛上的原住民曾一度只剩111个人。

（复活节岛当地土著人的婚礼。）

闻名遐迩的岛上巨型石像叫作“摩艾（Moai）”的，是1250年至1500年间由原住民拉帕努伊人雕刻出来的东西，宏伟巨大，多数一体成形。

摩艾制作的意义至今不明，学界有不少关于这些石像成因的推论，其中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它们代表制作者已故的祖先，人们希望前辈能将自己的法力投射到后代身上。

（标志着石像分布的复活节岛地图。）

复活节岛的石像几乎全部是由岛上的“制作工厂”产出，其是位于岛屿中部的一座死火山，名为“拉诺拉拉库（Rano Raraku）”，这里说白了就是复活节岛的采石场。

我所看见的“制作工厂”位于一个稍有坡度的山脚，石像制好后会从这里被运往沿岸的Ahu平台立起来。即便如此，拉诺拉拉库工厂至今仍留有约400尊未完成或被遗弃的摩艾石像，它们有的歪斜而立，有的被半埋在山坡。

（“制作工厂”中留下制作了一半的石像。）

（我所看到的还留在制作工厂石像们。）

摩艾石像制成后的立起手段和搬运过程被认为是物理谜团，几个世纪前，在岛民既无驮马又无车辆的情况下，几百座巨型石像如何被运往岛上各处？其中搬运距离最远可达18公里。

目前岛上曾经站立过的最高摩艾石像名叫“Paro”，有近10米高，重达82吨。遗憾这座石像早已倒塌，它曾戴在头上的帽状物普卡奥（pukaoP），滚落在距离躯体极近的地方。

Pukao是用一种材质较轻的红色凝灰岩（dcoria）制成，一说是代表头发，另一说是象征地位、尊严以及权威。

（Paro石像是岛上最大曾经站立的石像。）

（示意图表明Paro石像的高度出类拔萃。）

据知欧洲人首次来到复活节岛时，岛上多数石像都是站立的，据推算它们在17世纪末到18世纪初被人为推倒，当时岛上发生了巨大的社会动荡，主要是因为资源枯竭（森林砍光、食物短缺）和不同部落间的冲突，于是当地人自己推倒了几乎所有摩艾。

1838年，法国海军上将杜·珀蒂图阿尔 （Du Petit-Thouars）访问复活节岛时，亲眼看到了可能是最后一座屹立没倒的摩艾石像。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航海家见过直立石像的记录。

（这个七人组石像名叫Ahu Nau Nau，位于岛上唯一的带沙海滩后方，是游客的打卡圣地。）

（当代人模拟测试祖先移动石像的做法。）

1956年，挪威探险家托尔·海尔达尔 (Thor Heyerdahl) 在岛上探险期间，与当地拉帕努伊人合作，用传统方式立起位于阿纳凯纳 (Anakena ) 的Ahu Ature Huki的石像。

这个过程非常重要，因为它是20世纪第一次尝试不用现代机械而是模拟古代技术将石像重新竖立，也奠定了之后多个摩艾修复和重立项目的模式。

这项任务由十几个当地人耗费18天才告完成。

（挪威探险家托尔·海尔达尔为复活节岛在世界范围推广起到决定性作用。）

（1956年被人工立起来的Ahu Ature Huki石像。这是人们首次验证先人如何工作的试验。）

由15个石像组成的Ahu Tongariki是复活节岛最著名也是最大的石像组，更是多年前我在《国家地理》上看到其照片最被深深打动的一组。

这张著名的照片由摄影师Randy Olson拍摄，于2012年10月23日作为“每日一图（Photo of the Day）”发布在杂志上。

（摄影师Randy Olson拍摄的15人组石像Ahu Tongariki，一举将我打动。）

（1914年的Ahu Tongariki，这个时期，所有摩艾石像已经处于倒塌状态。）

（我从近处拍到的Ahu Tongariki。）

史料说这15尊庞然大物很久之前就已全部倒塌，但当时整个平台还相对完整。1960年5月22日智利发生了历史上记录最强的地震，也就是里氏9.5级的瓦尔迪维亚大地震，引发的海啸冲毁了Ahu Tongariki平台，把石像推入内陆甚至高地，它们有的断裂、有的倒卧数十年，部分石像的面部特征遭到严重破坏 。

这场灾难使得原本已在部落战争中被推倒的摩艾石像更加破败。

（由智利雕塑家Lorenzo Domínguez 拍摄，记录了1960年海啸前Ahu Tongariki的状态。虽然摩艾已经倒塌，但平台结构仍相对完整。）

（我从山上采石工厂拍到的Ahu Tongariki。）

1992年，智利政府与日本的摩艾修复委员会签署协议，启动了Ahu Tongariki的修复工程。该项目由智利大学的考古学家克劳迪奥·克里斯蒂诺（Claudio Cristino）和帕特里西亚·瓦尔加斯·卡萨诺瓦（Patricia Vargas Casanova）领导，并得到了日本起重机制造商Tadano的大力支持 。

修复团队用起重机、绳索等手工传统技术，把倒塌的石像一尊一尊立了起来，并且重新修复了底座平台。

这一修复，历时4年。

（在使用日本公司捐助的设备树立石像。）

（正在做对石像本身的修复工作。）

（眼睛）

我从Booking.com订到的Ahu Tongariki私人日出观看团价格不菲，要价199美金（折合1452人民币），可能最大的痛苦在于司机必须凌晨6点接客。

出团前一晚整夜豪雨导致翌日云高云厚，带着不祥之感到达Ahu Tongariki的时候，我看见早有几十号男女老少已等在那里。遗憾我们这一窝子人等来等去还是等了个寂寞，最绝望的时候听到黑暗中有个标准英文女声说是，“很多人都把今天的日观看都取消了”。

还能取消？

我却也拍到了太多彩云美照，奈何只好想象假如真能得见日照万丈，该是怎样无语壮观。

（我拍的Ahu Tongariki乌云阻挡日出。）

（黎明前就已经赶到围观日出的人们。）

我的司机叫做Teatahero，这一看就是此人后天自攒的笔名。一路上他不但讲述了自己人生中的所有私密，并用手机中搜到的视频给了我致命“一棍”：全岛石像中唯一有眼的那位Ahu-Ko-Te-Riku，其眼睛也是1998年后装上去的“新货”。

考证中，摩艾的眼睛并非直接刻在石像上，而是完全单独制作，由白色海洋珊瑚制作眼白，黑曜石（obsidian）或红色火山石（scoria）嵌作瞳孔。这样一来，珊瑚材质与火山石做成的头颅及身体相比，尤其经不住年代。

（带我去看日出的司机Teatahero。）

但我无论如何不愿相信我这一趟千里迢迢呕心沥血却看不到石像真眼，我在行前读到的那帮攻略也从未提及Ahu-Ko-Te-Riku的眼睛是假的。

Teatahero见我执拗，便拿出手机迅速搜出若干视频，我在其中一段视频中看到一位精瘦的家伙撅着屁股分明正夹着自制“眼睛”攀上长梯之顶，一眼可见石像的另只“眼睛”已被他装好在眼眶。

（Teatahero给我看的视频显示的是全岛唯一戴眼睛石像的当代装眼过程。）

这么说吧，举世唯一的复活节岛石像真眼确有其物。1978年，考古学家在岛上Ahu Nau Nau那里挖掘出一块还算完整的摩艾眼睛碎片，它因侥幸被埋在了极深的沙底得以“存世”，这也证实了石像眼睛确实存在过的考古推论。

真眼被发掘后存放于岛上Sebastian Englert博物馆，司机Teatahero的表弟就在那里工作。他说“真眼连同很小一部分石像头残片被存放得很妥帖，只是馆方因和政府就博物馆土地费用问题闹了纠纷，博物馆去年就关闭了”。

（已关闭的Sebastian Englert博物馆。）

（曾在博物馆展出的全世界唯一石像真眼。）

具体的时间线是：1）1978年，人们在岛上找到带一只真正眼睛的石像头，后被存放于博物馆。2）那个登着梯子安装“眼睛”的瘦瘦家伙在1998年为Ahu-Ko-Te-Riku装眼完毕。

考证证实，最初的石像全部都有眼睛，而且岛民认为眼睛是“激活”石像灵魂的关键。

Teatahero说，现在博物馆方面正另寻地点筹建新馆，“可新馆要开，怎么也得等10年以上”。也就是说，我在的当下以及未来至少10年，全岛慕名而来的游客再看不到石像真眼。

（我拍的有眼睛石像Ahu-Ko-Te-Riku。）

看到Teatahero视频里那位在长梯上撅着屁股家伙的致命一眼之后，我的沮丧无以复加。昨晚我和ChatGPT为此曾经大吵，它一口咬定全岛已经完全没有真眼，在我气势凶猛的攻击下，对方两次疑似为遮掩尴尬技术性掉线。

到了第三次，其忽然180度回转地对我肉麻恭维，“你说得对，岛上有眼睛的那个石像的眼睛是原始眼睛。正如你所说，岛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事”。

AI都曾被我的挤到墙角，可以想见Teatahero一锤定音的视频，断送了我多大的看眼之梦。

这个早上，真乃祸不单行。

（岛上对于石像的传扬有目共睹。）

我最终给了Teatahero40美金（折合292人民币）的小费，并见证了他看见如此小费数额的震惊与喜悦，毕竟我们完成的只是时长2个小时左右的日出之旅。但这在我来说道理简单，只因为他刚有一个3个月大的女儿就与妻子离婚了，孩子是在智利本土测过DNA的，他为这事花了600美金（折合4380人民币）。

也谢他以无可辩驳的引证，将我的春秋妄想一刀斩断。我的“真眼”遗憾极可能余生空求，不知与其面面相觑的刹那有是没有。

最后的眼睛是假的。

但凭一念。

（司机Teatahero告诉了我他的全部秘密。）

（离开）

离开复活节岛的当天我才得以细看岛上机场，其也就是一排小平房，一个门出一个门进，这好几天在岛上狭窄街面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五人六，又在这里聚首。

岛上机场比别处多了特殊关卡，加了对托运行李的人工检查，机场官员黑脏大手一举打开我箱内的洗漱包，翻检拨拉一无遗漏，观之惊心。

（复活节岛机场是我见到最小的民航机场。）

（机场多了托运行李检查，值机柜台也小。）

临别时，Lynn拿出一个挂件并亲自为我戴上，那必是一尊小小摩艾石像毫无悬念。这一路听到太多在地导游花式感激岛上887尊石像，“全是它们给了我饭碗，不然你也不会来”。

这是肯定。

（临走时Lynn送给我的石像项链。）

（每到航班落地，机场外都是人潮拥挤。）

跟着人流沿着候机厅墙根排成长长一队等候安检时我不免感慨，岛上所有这些我所能见者应该全是历经反复核查的好人。这当然对确保岛上治安做了至关重要的把关，而这每天一飞机走一飞机来的循环往复良民周转，看起来真像是只在好人中间进行的地域分享。

当个好人，想不到还有如此红利。

（值机完毕的人沿墙排队等候安检。）

（即将开放登机的候机厅通往飞机的走道。）

记得岛上某日我正在某生意兴隆的餐厅阳台吃饭，一位满身尿骚的老年乞丐在某时刻低调地开始沿桌要钱。

他来到我这里时事发突然，我在意识到的关头有点手足无措。他立即被另位女客娴熟地打发到餐厅室内的某个去处。这女客估计是餐厅老板的熟人，打了这个岔也算为我化解。

（带着我离开复活节岛的飞机。）

我当时其实已经基本吃完，眼看乞丐进了餐厅，就招呼结账并备好一张等值5美金（折合36人民币）的智利比索纸币追随而去。

进到屋内，我看见那位尿骚老乞丐正在餐厅大门与结账柜台正中唯一醒目餐桌与另一不知道啥时也到的乞丐对坐，两人一样的衣着邋遢一样的神情晦涩，每人面前却已经各有一杯安安静静带着花的咖啡。

店主让我瞬间动容。

来者是善，居者亦然。

（我在机场看到不由一笑的T恤。）

（回眸）

离岛飞机如期起飞，直到这时我才长舒一口气，我南美之旅最复杂无底的结尾，至此收官。

临走前一天，我看到房内前晚还在绚烂绽放的盘中艳粉木槿一夜就谢，这无可错过的每分每秒。

（我和石像工厂的石像合影。）

就说前晚。

前个下午仍是乌云漫天，连日的阴霾让人窝火，专门去看日出就被乌云搅和，这下连追寻日落的小目标也成鬼扯。

这可是我在岛上的最后一夜。

傍晚我在Lynn家小屋旁边的海边餐厅默默坐下，眼前一片毫无颜色的水墨迷蒙。

可就在模模糊糊的夕阳即将掉入大海的最后时刻，乌云在接近水面的高度忽有缝隙，你竟可蓦然眼见太阳火红的一团喷薄而出，在瞩目中渐次成为更小的各尺寸半圆慢慢而去。

（我在岛上最后一晚依旧乌云漫天。）

（落日在最后关头忽然露出云缝。）

可就在太阳几乎全然入海的最后关头，低沉苍穹在某个瞬间倏然红彻，这进程完全不合常理，让我眼睁睁看着已经基本上消失了的太阳用最后的存在迸发无敌绚烂，竟至铺天盖地全然火色，

如此猝然来临的顶级美艳，几乎把你的灵魂带走，那种置身唯我的感动，万物如退。

这地方怎么这样？

（没有了太阳的天空忽然艳红一片。）

想不到多年前我从《国家地理》杂志看到的复活节岛彩页，直到今天才终于履及。看来人这一生该多去看看这本杂志，不究文字，只须旁观全本严选的帧帧美图怎样乍见诧异并在你内心浸润潜伏。

一眼入心，久在不忘。

（开卷有益的《国家地理》杂志。）

（我拍的Ahu Tongariki的15座摩艾石像。）

一地一物一花一木，不只得知，更能得见。

开卷有益。

烙印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