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遗扩展·文学篇】，‍李商隐、杜牧的诗与艺术联想

孙秋克

（李商隐画像）

唐代著名诗人李商隐和杜牧有“小李杜”之称，这是相对于李白和杜甫而言，仅此即可见二人的诗歌成就之高。我把他们的诗各选一首作比较，以见诗歌要求唤起读者的艺术联想这一审美要旨。

（杜牧画像）

优秀的诗词，往往能够唤起读者的艺术联想，不论这联想是感性的还是理性的。我选出的“小李杜”这两首诗，都以抒发闺中女性的孤独凄凉情怀为基调，虽异曲同工，各有千秋，但在艺术联想的表现上还是有所不同的。诗歌原文如下：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秋夕》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商隐《嫦娥》

（图片为Al制作）

小杜的《秋夕》在文学史上属宫怨题材。“秋光冷”“凉如水”，从视觉和感觉两个方面写境；“扑萤”“卧看”，以动态传情；“牵牛织女”，则隐射了宫女的悲惨命运。全诗以凄清的意境，写出了年轻宫女长夜难眠，百无聊赖的心绪。有个版本“卧看”写做“坐看”，我觉得前者更好，更能表现不能入眠的漫漫秋夜，在女主人公的感觉里是那样凄凉。这首诗当然很好，否则也不会成为名诗。但和后一首相比，缺点就明显了：句句写实，总觉得内涵止于形象，所以少了艺术联想更为丰富的韵味。

（图片为Al制作）

李商隐的《嫦娥》头两句也比较写实，但第三句一笔宕开，以人间愁人对天上孤仙，结以出人意表的奔月传说，留出充分的艺术联想余地。就这一点而言，杜牧诗亦结以传说故事，但后出并没有转精，达到李诗这样好的艺术效果。李商隐用“应悔”这一揣度之词，将女性的情思概括为一个具有象征性的符号，从而让人可以生发开去——比如，人生之事，往往事与愿违的隐痛和无奈。

正如嫦娥当初偷药奔月，她可曾料想到“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李商隐一生有多少事情如此。“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无题》之所以为无题，正是有太多太多不能明言的憾恨！扩而广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生又有多少事情如此！“无可奈何花落去”，又岂止是为花而叹？

杜牧的《秋夕》因过于写实而难以引发读者更为深广的艺术联想，李商隐这首首则写得何其虚活，何其意味深长，真可谓兴在象外，意出言表。具有象征构象的意境是立体的，反之则是平面的。这两首诗的情形正是如此。即第一首比较平实，第二首则相对深邃。

唐诗之后是宋词，一般来说这种认识并不错。然而宋诗自有其成功之处，却不大为人注意。比起唐诗，宋诗的独特处不在抒情，而在说理。如果说唐诗以抒情引人遐想，那么宋诗的说理，就是给人以理性的启迪了。好的说理诗，须得讲究艺术形象，引起艺术联想而非语录口诀式表达——不仅要假象见义，要要有象外之音。我们且不说东坡的《题西林壁》，朱熹的《读书有感》，王安石的《北陂杏花》这些名诗，且看出自《鹤林玉露》的一首佚名的尼姑悟道诗：

尼姑悟道诗云：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

归来笑拈梅枝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这位尼姑踏遍陌上、青山，无处寻找春消息，归来，猛然从梅花枝头悟到：哦，原来春天就在这里！“寻春”是事象也是喻象，借此显示了“禅悟”的道理。我们拈出“尽”“遍”“笑”“已”四个语言符号，即可明了其意义之所指。这四个具有苦苦追求，回首恍然大悟内涵的符号，还可以把人生、治学、世事等许多规律和事理纳入其中，从而使读者根据自己的阅历，去引发丰富的联想，给不同的读者以多方面的启迪。而诗本身深刻的内涵，出之以灵动的诗性形象，很好地传达了诗人心中对禅思的具体感悟。

总而言之，艺术联想并不是理性的观念化呈现，而是充满理趣的感悟。这类经典作品在唐诗中自不必说，在宋诗中更成为一种趋势，甚至影响到与唐诗并驾齐驱的宋词——例子多到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