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汉

高海平

公公汉

高海平/文

各地有各地不同的方言土语，表达的意思也不尽相同。比如“公公”这个词，民间一般和“婆婆”相提并论，指的是女子嫁到男方后，称男子父母为“公公”“婆婆”。再一个，古代把宫廷里尖着嗓子说话的宦官叫做公公。我说的“公公”，指的是那种好面子，爱吹牛，不靠谱，懒得骨殖疼，甚至六亲不认的人。老百姓给这种人贴了一枚标签：公公汉。

一

公公汉，每个时期，每个地方都有，有时候还会形成一时之风。我老家那地方比较偏僻，交通不便，人也普遍老实本分，处世低调内敛。附近的光华河处于河槽地带，交通要道，车水马龙，人事繁杂，这里的人比较飘，爱虚荣，公公汉比比皆是。男子出门走亲戚，或者赶集逢会时，注重穿着打扮，没有好看的衣服，也要借一件穿在身上。那些年，时兴小大衣，半截款式，带毛领子，刚刚遮住屁股的那种，特别帅气。小大衣不是穿在身上而是披着，两只空荡荡的袖筒甩来甩去，脖子上再搭一条围巾，更显有范儿。说起围巾，让我想到北京人。有一阵子，北京人喜欢在脖子上搭一条又厚又长的围巾，特别是一些文化名人。穿着不系扣子的外套，搭一条如此夸张的围巾，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做，而不是防冷，颇具公公汉的派头。

曾一度，光华河里的年轻人流行穿小大衣。有钱的、没钱的一样的装扮，无意中拉低了有钱人的档次，提升了没钱人的门面。知根知底者，当然明晓谁是公公汉，心里自然产生鄙夷和不屑。不明就里的人，尤其是一些女孩儿，会被这些公公汉所迷惑，这也正是公公汉所要的效果。这是一种现象，某种程度也是一种文化。

二

这种现象似乎跟地理有些关系，交通方便，人员交往密切，信息发达，人的思维和观念会发生变化，并不意味着封闭落后的地方会好很多。一般认为，公公汉以独生子居多，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后容易变成公公汉。也有出生在多子女家庭的，父母并没有宠着他，长大照样一副公公汉嘴脸。不干活，睡懒觉，父母不敢管，媳妇不敢说，谁说打谁，妥妥的一个霸王。这种人在人前还爱装逼，人模狗样的，说话在理，做事靠谱，回到家就换了面孔，对上对下凶神恶煞一般。我想起了皇城根底的八旗没落子弟，一张好嘴，侃侃而谈，自己都喝西北风了，还在炫耀祖上无限风光。皇城根的公公汉是有吹牛的资本，祖上曾经是皇爷。乡间的公公汉们，耍的是智力上的缺斤短两，精神上的极不正常。羞了先人，坏了门风，被乡人所不齿。就像谷子地里长出了一颗稗子一样，也不算意外。我们北方人夏天喜欢熬稀饭煮绿豆，一锅煮得稀烂的绿豆米汤，总有那么一两颗绿豆像永远煮不烂的铜豌豆，冷不丁会崩了你的牙齿，这种绿豆被称为野绿豆。公公汉们像极了稗子和野绿豆。

三

不妨举一枚实例，认识一下公公汉们。某男，农家独生子出身，从小就被父母疼爱。冬天怕吹着，夏天怕晒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掉了。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中，基本上不下地干活，生在农村却把自己当成城里人，养成了一副公子哥儿派头。五黄六月龙口夺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村头街尾晃来晃去。有时候，还故意坐在院门口的大树下石桌旁，喝着茶，抽着烟，看村人走过来走过去忙碌的身影，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有人开玩笑地说，还是你有福气呀，看我们受死活的。男子爽朗一笑，你们能受了那份苦，我受不了。老婆孩子热水汗脸从地里回来了，也不上前帮忙，连一杯茶水也不给倒，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到了饭点，老婆做好饭，还得端到他的房间，男子开一瓶白酒便自斟自饮起来。下午，家人继续上地忙活去了，男子呼呼睡大觉，做自己的春秋大梦。

女儿要出嫁了，向男方要了一笔彩礼钱，男子不给女儿陪嫁，装进自己的腰包，老婆也花不上。亲戚朋友实在看不下去了，旁敲侧击他，男子白眼一翻，我把她辛辛苦苦养活大，花她几个钱也是应该的。别人说，你辛苦啥了？辛苦的是人家妈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男子理直气壮地说，这家我是掌柜的我说了算，霸道吧。女人自嫁过来就选择了逆来顺受，连个大声说话都不敢，否则会遭到雨点般的暴击。应了民间那句俗语：“打倒的媳妇，和倒的面”。好心人看不下去了，劝她过不下去离了算啦，老婆憨厚地一笑说，也许是前世欠人家太多，今世让我偿还，这还怎么劝，只能自作自受。

村里有几个和男子关系不错的，经常一起喝酒。男子倒是不小气，公公汉不是吹出来的，是实打实做出来的。十次有九次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走到大门口，便倒在地上如同烂泥巴，呼呼大睡，也没人理他。

对待儿女也有不同，传统观念嘛。儿子家有事了，象征性地表示一下；女儿家有事把钱包捂得紧紧的，万不得已了表示一下，过不了多长时间也会找各种理由要回来。自己得病住院，却要死要活的，女儿来得慢一步，电话便打过去一顿呵斥。买礼物还不行，还得给钱，少了也不行。有次，女儿的女儿得了一场大病，周围亲朋好友都伸出了援助之手。作为姥爷，图作壁上观，跟没事似的，一分钱没给不说，连起码的问候都没有。

在我看来，此时的男子已经把自己当成皇帝了，是自家小小王国的皇帝，不管老婆还是孩子统统都是臣民，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君臣关系，如此，他的所作所为才能理解得通，真是活久见。

四

百姓百姓，各有各性，不能强求千篇一律，起码的人性道德不能差得太远。事实上什么人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

在乡间生活多年，耳闻目睹的所谓奇闻轶事，算起来并不少，如公公汉之类，实属特别，而公公汉们，也是争奇斗艳，各异其趣。在别人眼里，公公汉们乏善可陈，不足道也。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自得其乐，视为人间清醒。你的眼里，他是异类，他的眼里，说不定自己是人中龙凤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存在的不一定是合理的，不合理的不一定不存在。不管合理或者不合理，它都在那里。允许它的存在，不允许它也存在着。

202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