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们，干杯！

彭龍

各位兄弟:

四十年前那趟绿皮火车，如今怕是连铁皮都化成灰了。当年咱们四十几号人挤在硬座车厢里，脚臭味混着茶叶蛋味儿，我带的辣子鸡油浸透三层报纸，染得没有领章冒徽的军装像挨了枪子儿。桂林站下去十九个人——现在想想，火车开走时咱们扒着车窗喊的那些话，和车轱辘碾铁轨的动静差不多，轰隆隆响得热闹，真能落进耳朵的没几个字。

新兵连三个月，炊事班顿顿西红柿炒鸡蛋（只有西红柿没有鸡蛋），米饭还常常是夹生的。有天夜里罗文科偷摸跟我说："等分了单位，老子要顿顿吃肉"。后来他真在导航台那个什么5千5（代号）养了好几只鸡，5千5天高皇帝远，离部队营区十几里路，于是那个地方就成了他和史卫斌的乐园，我说的不是吃的乐园，是泡妞的乐园，附近绵纺厂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工基本被他俩祸害了。后来我听说绵纺厂可怜的几个男工人给他俩贴了个标签:人民公敌。不过那帮女工们看上去挺快乐，5千5齐腰深的荒草丛里总是传出嬉笑声……后来小弟和我说，咱们谈恋爱比开飞机难，飞机有导航仪，姑娘们的心思比云层还飘忽。咋他俩就那么沾桃花呢？说实话到今天我也没闹明白。

家文在军需股倒是实诚，每当熄灯号后他总是将一大块排骨藏在衣襟下往电影组跑。有回被股长撞见，他面不改色说肚子里鼓鼓囊囊的是《红高粱》的胶片匣。股长说:你们偷偷去放电影也不叫上我。家文说过几天有新片，让他叫上嫂子。后来为圆谎专门为股长俩口子放了《高山下的花环》，银幕上梁三喜牺牲时，股长和他老婆都在抹眼泪，就我嚼着冷排骨想：这世上的生死，有时候还真不如二两肉实在。

营房股的小弟带着通讯队小彦来喝酒，三杯下肚就敢吹牛："等退伍了，老子要上山去挖前朝埋下的财宝"。后来他果真在三都找了个媳妇，还在媳妇家后山挖了许多名贵的兰草。前几天我打视频电话还和他开玩笑:说你当初怕不是挖兰草是挖着情书了吧？视频那头突然没声了，五十多岁的人脸红得跟新兵授衔那天似的。

这些年高铁通了，从贵阳到桂林只要俩钟头。可咱们那趟79次绿皮车走了二天二夜，倒把一辈子都走不完的情分给碾瓷实了。昨儿家文在群里发他外孙照片，我说这小子眼睛像当年炊事班养的狸花猫。卫斌接茬："猫早被导航台那帮兔崽子炖了"。得，四十年过去，咱们记吃不记打的本事倒是一点没丢。

今儿这场聚会，导航台的没带望远镜，场务连的不赶麻雀，营房股的不用偷水泥，军需股也不用藏排骨。要我说，这可比当年进步多了——至少茅台不用拿军用水壶装。来，老弟兄们碰一个，为了咱们没被西红柿炒鸡蛋那味儿淹没的青春，为了那些没追上姑娘反倒跑出关节炎的岁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