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小镇

南天一剑

雨中的小镇

文：南天一剑

也许是思乡心切，也许是心血来潮，今年入夏的第一天清晨，我独自撑着一把小伞，慢慢悠悠地回到山城边角的这个小镇。

镇子依旧，只是多了几分陌生。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脚步声被雨水吞没，倒显得格外清晰。此时，雨丝正斜斜地织着天空。青灰色的瓦楞上积着水，时而滴下一两滴，打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镇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株老槐树在雨中静默着，枝桠间偶尔掠过一两只湿淋淋的麻雀。转角处那家老茶楼还在，掌柜的见了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岁月的尘埃掩去了。

"先生多年未回了。"他颤巍巍地斟上一壶永春佛手茶，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如同我渐渐苏醒的记忆。我的思绪在六月的清风中逐梦。然而，我终究无法还原出曾经好山好水的浪漫；无法还原出曾经南方以南的忧伤；无法还原出曾经西坡细雨的愁怅；无法还原出曾经落日长泉的意境；无法还原出曾经瑞雪丰年的期盼。

茶楼临溪，窗外是那条流经整个山城的桃溪。桃溪水比记忆中清澈了许多，依然缓缓流淌，载着几片落叶，载着几缕炊烟，载着说不尽的往事。溪对岸那排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有几处已经坍塌，露出里面发黄的墙皮，像是老人脱落的牙齿。唯有那株老梅还在，枝干虬曲，在雨中静立。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不知怎的，李后主的词句浮上心头。这雨中的春城小镇，与千年前那位亡国之君眼中的景致大相径庭。雨打湿了记忆，也打湿了心绪。

午后，雨势稍歇。我踱出茶楼，沿着溪岸漫步。溪水泛着微微的波光，倒映着两岸的老屋。几个孩童在河边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却让我想起儿时在此捉鱼的玩伴。他们如今何在？是如我一般漂泊在外，还是早已化作黄土一抔？

转过一个弯，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原来那家做麻粩的老铺子还在，老板娘已是满头白发，但手上的动作依然利落。我买了一小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一口咬下去，甜腻中带着淡淡的芝麻香，竟与记忆中的味道相去甚远。是配方变了，还是我的味蕾已经被异乡的饮食驯化？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的诗蓦然涌上心头。物是人非，这大概就是乡愁最痛处。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在那个地方逝去的时光，和时光里曾经鲜活的人。

傍晚时分，雨又下了起来。我站在云龙桥上，看雨水落入河中，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随即又被河水吞没，不留痕迹。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我们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时光的长河中，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浪花。

回到旅馆，推开雕花的木窗，雨中的小镇尽收眼底。远处有几点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那是别人家的灯火，照亮着别人的团圆。而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被乡愁牵引着回到故地的游子。

乡愁是什么？是余光中笔下那枚小小的邮票，是席慕蓉诗中那棵没有年轮的树。对我而言，乡愁是这雨中的桃溪，是河面上泛起的微波，是老茶楼里那一壶渐渐冷却的佛手茶。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它温柔似水，却又锋利如刀。

夜深了，雨仍在下。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忽然想起李商隐的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只是如今，能与谁共剪烛花？能与谁话夜雨？

乡愁，终究是一个人的独白，在岁月的长河中，轻轻回荡。

2025年5月9日上午

于武荣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