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 霖 赋

自由驰骋

<p class="ql-block">  五月的江淮平原,天穹低垂如陶窑烧裂的瓦瓮。地膜在骄阳下泛起粼粼银光,恍若大地干裂的唇纹间渗出的盐霜。麦田蜷缩着铁锈色的褶皱,本该舒展的叶片紧攥成拳,将焦渴深锁在叶脉的沟壑里。我蹲踞田垄,指尖划过簌簌崩落的土粒,分明触到土地痉挛的脉搏——从农人皴裂的掌纹到阡陌纵横的龟裂,古老的大地正在用同一种语言诉说饥渴。</p> <p class="ql-block">  骤雨初临恰似天鼓擂动。资规所的玻璃窗上,雨珠砸出青铜编钟的韵律。冲入雨幕时,老殷头肩头的塑料布正猎猎翻卷,像面褪色的战旗。雨水顺着他嶙峋的脊梁奔流,在古铜色颈项汇成微型瀑布,那些蜿蜒的水痕比任何勋章更璀璨——那是六十年与土地角力留下的功勋纹章。</p> <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雨帘渐密。排水沟里的浊流裹挟着麦秸奔腾,在洼地聚成明镜,倒映出闪电撕裂天幕的刹那。王婶儿立在蓑衣里,掬一捧雨水轻啜,眼角的沟壑忽地泛起波光:"这水里淌着老农的汗碱,也溶着你们城里人的脚印。"她沙哑的喉音如同地心涌动的熔岩,灼烫着每个倾听者的耳膜。</p> <p class="ql-block">  翌日破晓,麦田舒展如初醒的婴孩。技术员小陈的防水靴陷在泥淖里,安全帽檐坠落的雨珠在数据表上洇开墨梅:"墒情23%,根系增速38%……"这些沾着晨露的数字,比任何诗行更令人战栗。他的记录本里夹着半截麦穗,页角蜷曲处还沾着昨夜巡田时的泥浆。</p> <p class="ql-block">  智能滴灌带在艳阳下蜿蜒如银蛇。老王布满老茧的拇指摩挲着水表液晶屏,古铜色脊背镀满金晖:"从前心疼水电费,如今才懂,这塑料管里淌的是点石成金的法术。"他黢黑的面庞泛起赧色,仿佛在为自己迟到的顿悟致歉。</p> <p class="ql-block">  万寿小学斑驳的黑板上,羊角辫女孩的蜡笔画正在发酵:巨硕的麦穗托起穿白大褂的林草人、戴斗笠的爷爷和系红领巾的自己。她仰起的面庞盛满暮色:"老师说雨是云娃娃的眼泪,那我们算不算土地的娃娃?"窗外的麦浪沙沙作响,将童言稚语编入拔节的密语。</p> <p class="ql-block">  子夜灯下,我的钢笔在脱贫户档案间游走。王婶儿的絮语在纸页间复活:"你们比那场雨还知时节。"窗外的小麦正在灌浆,根须吮吸着科技与传统的双重养分。突然了悟,我们何止是甘霖的使者?分明是嫁接古今的园艺师,将千年的农耕智慧接穗到现代科技的砧木上。</p> <p class="ql-block">  这场雨终将汇入历史长河,但有些东西永远驻留:老张头抚摸麦穗时颤抖的指节,老王调试水表时专注的眉眼,小女孩蜡笔画的麦穗上,我们三个小人儿手拉手组成的DNA链。当北斗卫星的坐标嵌入古老田垄,当实验室的数据在犁沟里抽穗,乡村振兴便不再是纸面蓝图,而是根须下汩汩流淌的春汛,是晨露里舒展的新叶,是无数双手在时光里编织的金色经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