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患糖尿病多年,腿脚已不甚灵便。我已漂泊在哥斯达黎加二十多年了,隔着大洋,隔着十四小时的时差,隔着无数个"等下次"的承诺。</p><p class="ql-block"> 昨夜和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视频,竟至于泪下。这泪水不单为思念所催,更为那些被"来日方长"欺骗的岁月而流。我们总以为时间仁慈,会宽容我们的拖延,殊不知它最是无情,从不为任何人驻足。想想母亲的病就是这样渐渐形成的:初时不过是血糖略高,药片几粒,如今却已步履蹒跚。而我,竟在这缓慢的侵蚀中,渐渐习惯了她的病痛。</p><p class="ql-block"> 漂泊的中年生活是一块夹心饼干,上下都是压力。在异国他乡的屋里,我时常在凌晨惊醒,计算着国内的钟点,想打个电话或者视频,又怕惊扰了她的睡眠。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总是说"一切都好",“样样都好”而我却能从她话语的间隙里,听出她极力掩饰的喘息。她问起我的工作,我的孩子,我的三餐,却从不提及自己日益肿胀的双脚和模糊的视力。</p><p class="ql-block"> 糖尿病是个狡猾的小偷,它不声不响地偷走母亲的健康。先是夺去了她对甜食的享受——她从前最爱吃糯米糍,现在连看一眼都成了奢侈;继而偷走了她的体力,让她从健步如飞到需要搀扶;最后,它还要窃取她的视力,让她连儿子的照片都看不真切。而我,除了寄钱和几句安慰的问候,竟无计可施。</p><p class="ql-block"> 哥斯达黎加的雨季漫长,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响。那时她手脚麻利,能同时照看灶上的汤锅和炒锅,还能抽空检查我的作业。如今她的动作迟缓如树懒,却仍坚持自己下厨,说是不想给家人添麻烦。她总在电话里说:"你忙你的,不用惦记我。"这话像盐,撒在我本已愧疚的心上。</p><p class="ql-block">故乡的妹妹常常发来视频,母亲坐在家门口,有时父亲陪着在晒太阳。她的头发渐渐变白了,像顶着一团蓬松的云。我记得离家时,她的头发还是乌黑的,如今己有点零乱,时间啊,你为何对母亲如此苛刻?为何不能等我功成名就,等我攒够钱,等我安排好一切?</p><p class="ql-block"> "来日并不方长,岁月也从不静好",这话说得极是。我们总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待更好的条件,却不知生命中最珍贵的,往往就在等待中悄然流逝。母亲的病情不会等我,她的衰老不会暂停,而我所谓的"奋斗",在失去陪伴她的机会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p><p class="ql-block"> 中年的力不从心,大约就是明知道什么最重要,却不得不去做次重要的事。我在异国的超市里选购无糖食品寄回家,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我的缺席;我在视频里教母亲使用新买的血压计,仿佛科技能替代我的陪伴;我往家里汇去一笔笔钱,仿佛金钱能购买健康与时间。</p><p class="ql-block"> 昨夜视频后的泪水中,我梦见小时候发烧,母亲整夜用酒精为我擦身降温。如今她病了,我却连为她测一次血糖都做不到。这世间的遗憾,往往就是这样,当你明白过来时,一样还在为碎银几两而漂泊他乡…….</p><p class="ql-block"> 大洋彼岸的母亲啊,您可知晓,儿子心中的盐,比您血液里的糖更加苦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