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小说]忘年之交

徐约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上午，数学系的梯形教室里，曾老师的数学分析课深入浅出，深受学生喜爱。

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我向曾老师请教一个疑问，他一时解释不清，便让我先去食堂吃饭。没想到午饭后，曾老师竟专程到学生宿舍为我解答，从此我们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大学期间，我成了曾老师家的常客，不仅负责帮班级递交作业，还时常向他请教数学问题，或分享系里的逸闻趣事。

临近毕业的一个傍晚，我推开老师宿舍门，正撞见他右手按着左手流血的手指，气鼓鼓地坐在藤椅上。

“曾老师，您怎么了？”

师娘笑着解释：“他拿竹棍训孩子，打翻了台灯，换灯泡时划破了手。”

曾老师瞥了我一眼，感慨道：“你以后要早婚早育，别像我——同学的孩子都上大学或参加工作了，我的还在读小学。”

后来，曾老师分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每当我到省城，必定先去拜访他。我们或谈数学动态，或聊体育球赛，或话家长里短，常常畅淡到夜深人静。

师娘罹患癌症后，八旬高龄的曾老师仍日夜守在病床前。某个晨光微熹的清晨，我看见他独自坐在病房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昨夜我实在太累，不知不觉睡着了……”他颤抖着指向病房，声音哽咽，“她迷迷糊糊喊我名字，我轻声哄她‘好好睡’，谁知她就这么走了，不知她最后想跟我说什么？”

走廊尽头的消毒水气味刺得人眼眶发酸。

我与曾老师时常通电话，国事家事天下事无所不谈，尤其每年正月初一，必定互道新年祝福。有时他清晨五点就来电，我既感动又心酸。后来他的帕金森症加重，连三分钟的通话都变得艰难。

疫情期间，我辗转来到母校教师公寓。曾老师因帕金森综合症已无法言语，但当我要离开时，他仍坚持要让家人搀扶着送我至门口，浑浊的眼眸里映着无声的牵挂。

先生仙逝那日，校园仍处封控。他儿子举着手机让我视频告别，屏幕那端的曾老师面容安详，我的声音穿过冰冷的电子信号：“曾老师，一路走好……”

窗外的刺桐叶沙沙作响，恍惚又是当年教室里粉笔与黑板的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