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人的回响

雪拥梅花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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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遇到感恩，就是感人的故事；善良遇到负义，就是伤人的事故。

　　2008 年七月的一天，我陪患者去北京协和医学院东院区看病。为了节省费用，我们选了旅店最便宜的房间。

那一晚的北京很热，我夜里难以入眠，到旅店的院子里坐着乘凉。这时，我遇到一对母女，她们说着两广一带口音的话。闲聊中，那母亲告诉我，女孩的父亲在女孩还没有出生时，出去打工没了消息。她独自把女孩拉扯大。现在女孩得了肝癌，她变卖了所有家当来北京诊治，只为了能延长女孩的生命。

那母亲问我们住的房间价格，恳求我们退房的时候通知她，以便她们来住。

　　第二天中午我们要退房时，我告诉了那母女俩。在我们交接房间的时候，那母女俩吵了起来。我听不懂她们的方言，就好奇地问那母亲为什么。原来是女儿想喝矿泉水，母亲觉得浪费钱让她喝自来水，两人因此起了争执。那女孩满眼含泪，歪着头气呼呼地瞪着母亲哭泣着。那妈妈满脸忧伤，无助地流着眼泪对我抱怨道：“孩子不懂事呀，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不容易，为了给她治病，我已经欠下好多债了。”那一刻，我被她们的遭遇触动，想想我们已经购得回家的车票，也备足了回家路上需要的物品，我口袋里还有 500 多块钱，一时冲动，我把五张百元钞票给了她们。那母亲和女孩说什么都不要，我坚持说：“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下次我再来，咱们遇到了，你们再还我。”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那母女终于千恩万谢地接过我的钱。他们索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拒绝了。我告诉她们：下次我再来，还住这个房间，咱们还会遇到的。

其实在那个年代，500 块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给出去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犹豫。但一看到那女孩苍白的脸和她母亲无助的眼神，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那女孩接过钱时，我心里确实有点心疼，可再想想那个女孩，又觉得和一个年轻的生命比起来，那点钱真的不算什么。

　　到了那一年的 九月中旬，我又陪患者去看病，再次住进那个旅店。在登记入住的时候，旅店老板看了我们的身份证后说：“有一个广西人在找东北人，说是欠那东北人的钱，你可以去看看和你们有没有关系？”我出于好奇，到我们住过的房间去看。我走进那个房间时，见到了一个身材不高但很魁梧的男青年。我问他为什么要找一个东北人，他告诉我说：“那个东北人在七月份的时候，借给我妹妹五百元钱买水喝，我要替她还人家钱。”我问那个男青年来北京多久了，他妹妹现在怎么样了。那个男青年说：“我妹妹回到老家不久去世了，她临终的时候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钱还给人家。我们处理好她的后事，我就来这里了，怕错过那个东北人啊！”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起了那个个子不高，但很苗条的女孩，想起那天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这些天那个男青年的支出，已经远远超出我“借给”他们的额度了。我对那个男青年说：“这事我说了算，那钱你不用还，那个东北人不要这钱了！”男青年一愣，突然激动地说：“你就是那个东北人吧？”我微微一笑说：“你别管我是不是那个人，你不用还他钱就是了！”那个男青年站起身拉着我的手说：“哥，我和我妈非常感谢您在我妹妹最后的日子里，给了她帮助。我们没有太好的礼物表达心意，请您接受我的鞠躬以表达对您的感激。”说完，那男青年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赶忙抱住他回礼，我说：“兄弟，你太客气了，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怎么承受得起您这样的感谢啊？”那个男青年从携带的挎包里拿出钞票，执意要还。我再三推辞不掉，没办法我接过他还的钱。

　　接着，他从挎包里又拿出一只银手镯，对我说：“我在深圳一家首饰店打工，这是我给妹妹准备的生日礼物，可惜她没等到生日就去世了，您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做个纪念吧！”

想起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想起她对活下去的渴望和无助，我真想留下一份对她的怀念了。我接过那只银手镯，对那个男青年说：“兄弟，你稍等。我安排好病人，咱哥俩就去吃饭，咱们好好聊聊。”那个男青年推辞说：“哥，不必了，您可以告诉我您的电话号码吗？”我告诉了他我的电话号码，他告诉了我他家的住址，并邀请我有时间去他们家做客，承诺一定会热情招待我。

我安排好病人，再回到那个房间 ，发现那个男青年已经不在了。问旅店老板才知道：他已经退房回老家了。

　　在那个通讯没有现在方便的年代，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可没想到几年后，我经常接到一个来自上海的电话。我以为是骗子，没接，可那个电话经常打来。我真的觉得被骚扰了，那天我接通了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只说了一句：“您好！”我就没好气地回怼：“你是谁？想干什么？告诉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说完我刚想挂断电话，那个女孩赶忙说：“叔叔，我不是骗子，您听我说完。”我也想知道传说中的网络骗子都有什么手段，就没好气地说：“你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骗人的鬼把戏！”

待我听完，我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孩叫洋，是那个去世女孩的闺蜜，去世的女孩叫兰。兰病重期间，洋在读大学。洋有心帮助兰，但没有能力。兰临终前，嘱托洋如果能见到我，替她表示感谢。现在洋大学毕业了，在上海工作，有了能力，但兰不在了。洋通过兰的哥哥，知道了我的电话，想给我打电话替去世的兰说一声谢谢。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为自己方才的鲁莽与无礼而愧疚，赶忙向洋道歉，并对她的守信和真诚表示感谢。我们都愉快地表示以后可以经常联系，我们彼此留了联系地址，方便以后相见。

不久，我收到一份来自上海的快递。我打开看时，原来是一支定制的英雄钢笔。那银白色的笔管上，刻着我的名字和“仁术仁心”四个字。除这支精美的钢笔外，还附带一封简短的信，娟秀的字迹写道：“感谢素昧平生的您，给了绝望之中的兰一份浓浓的人间温暖。这让她在短暂又不幸的一生中，似乎感受到了她从来没能感受到的父爱。因此，我尊称您一声叔叔。我希望叔叔您能用我送给您的这支笔，继续书写出人世间最美好、最纯真、最感人的篇章！”

我和兰的哥哥，自北京一别，再无交集。但我和洋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我们虽然只是通过文字、视频联系，但我们都承诺一定要把兰留给我们的这份情谊一直延续下去。

　　网传“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等等的梗，让我曾经抱怨说：“说这世界还是好人多的人，是他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一旦他被社会的丑恶现象毒打过，他就会知道这世界的丑陋，撑不起我们的善良。”但我和兰的这段经历，让我感受到了来自感恩的力量，也让我坚定了继续保持善良的信念。兰的哥哥和闺蜜洋，演绎给我的动人故事，让我明白：感恩是对善良的最好鼓励。如果没有感恩这种方式对善良的认可，谁还愿意善良呢？尽管我和兰的故事，是生活中的小概率事件，但它让我感觉到：只要还有人能够认可这世界的善良，那么我做过和即将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感谢兰的哥哥和闺蜜洋，因为他们心中有一面回音壁，我只用真善美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就听到了一个绵延不绝的醉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