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线

行者无疆

雨丝在夜色里织网，细密的经纬掠过窗棂时，发出细微的叹息。关掉孤独的灯，让黑暗漫过书桌，漫过不再光亮的眼睛，唯有雨声在无垠的夜里流淌。

远处路灯在雨帘后洇开一团昏黄，像宣纸上未干的墨渍。那些光晕总是让我想起旧时宫灯，烛火隔着绡纱摇曳，连时光都被洇得模糊了。此刻若有更夫巡夜，铜锣声大约也会被雨水泡软，化作一缕游丝散在巷陌深处。

窗玻璃上水痕潦草，是看不见的笔尖在书写天书。忽然有车灯犁开雨幕，刹那间照见千万条银丝悬垂天地，恍若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这光景不过持续半次心跳，却在我视网膜上烙下永久的刻痕——原来黑夜并非全然的黑，只是把所有的颜色都调进了墨里。

屋檐承不住雨水的重量，终于坠下一滴，恰好落进陶盆的铜钱草叶心。这声清响惊醒了瓷缸里沉睡的锦鲤，它们甩动薄纱般的尾鳍，搅碎一池星月的倒影。我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要在漏夜听雨，原来雨滴敲打万物的节奏里，藏着解开时间绳结的密码。

风裹着雨丝斜斜扑来，案头的书页被翻乱，某首诗的片段跌落在地：“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原来古人早把心事种在雨季，让后世的人在相同的夜晚，总能与千年前的愁绪不期而遇。

雨一直下，黑夜像一块浸满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着屋檐。我听着雨声由急转缓，忽然觉得每个雨夜都是一场盛大的独白——天地为幕，雨丝为笔，而我们都是被写进诗行的标点，在潮湿的夜色里，静静等待黎明的破折号，将这绵密的愁绪，轻轻划向新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