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宣传画的时代记忆

老右玉

毛主席接见劳动模范 长77厘米 宽53厘米 李慕白 金雪尘合作1964年12月上海出版

　　我十来岁时，每逢进入腊月，母亲便打发我去吴马营供销社跑一趟置办年货，这年货中自然也包括不可或缺的年画儿，我依稀记得，那时候普通年画一张才五六分钱，管挑管挱，档次高一点的每张也不过毛数钱，尽管如此便宜，但每当我离家时，母亲总要三番五次安顿我，买画儿的总数不要超出三张。因她总共给我拿七八块钱，要求我灌烧酒煤油、制咸盐花椒、打麻纸窗花、称白矾黑糖、买踢角鞭炮等等。总之，她的钱算计的周到，卡扣的紧巴，可谓可卯对缝。
　　 过个大年，一户人家买三两张年画显然是不够的，可那个时代当家的女人们一个个都是勤俭持家的践行者，她们对历年贴完的旧年画，从来一张都不舍得的㧌砍，而是将它们捲到一起包裹好，吊到闲房的担子上，这样既干燥又防耗子咬，等到来年贴年画的时候取下来，挑几张好的，和半碗莜面，搓几个莜面圪橛橛，将画平铺在柜顶，在画上面反复搓拭，直到灰尘全部沾欻干净，使旧画如新，以备新旧搭配继续使用。
小年腊月二十三，这是当地人们打扫家的日子，大部分人家对自己的住房都要搞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吃罢早起饭，男人顺手把铺盖搬出堂屋，女人将柜顶和醋坛菜缸苫撇好，把屋内扒脚拦手的东西挪出院外，把笤帚绑在连枷杆上，一挨一排将挂在窑顶上和半墙的罗罗尘扫下来，挪开缸将缸黑拉的恶煞（脏物）掏出来。然后先用清水将整个墙壁通匀洗刷一遍，再用头天黑将来泡好的白土水横竖各刷一回，最后用红土水刷好地边，粉刷过的屋子不但会散发出一股清香的观音土味数，同时整个屋子一下也变得亮堂雪白。
拾掇好屋子便张罗贴年画，贴年画一般全家人都会出动，男人是主角，女人孩子配合。女人把年画小心地递给男人，之后男人面对着墙，选好高度位置轻微移动，女人孩子站在下面指挥：“有点歪了，左边再往下一点，差不多了……” “嗯，这样呢，好了吗？”每当男人听到女人孩子都说好了，他就使劲儿将图钉按好。一张张五彩斑斓的年画，不仅让低矮的窑洞蓬荜生辉，也贴出了喜庆，贴出了浓浓的年味。
“文革”期间，传统题材的侍女年画、娃娃年画、戏曲年画等一律被指责为“资产阶级情调”而禁止印刷，民间的财神、灶神、门神等统统被视为牛鬼蛇神而扫地出门。
家家户户的年画都被毛主席像所取代。每年毛主席像都有不同版面，有接见群众招手的；有去安源煤矿的；有坐藤椅吸烟的；有巡游祖国山河的。除领袖像以外，剩下的便是《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龙江颂》、《杜鹃山》、《平原作战》十大样板戏的剧照。
改革开放后，年画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1984年我从部队转业回右玉县委组织部，任县委组织员兼管党费收缴工作，因购党员学习材料，我经常跑窜县新华书店，那年刚过完国庆不久，陈国英经理提前两三个月便从省城和地区书店组织回各式各样的年画，而且还有几十年不见的月份牌年画。门市顶棚拉了多道铁丝，上面挂满了带编号的各类年画，柜台前经常聚集了挑选年画的人，工作人员忙得不亦乐乎，不时转身从格子柜里抽取年画，摞在一起拿半页废书纸卷好交于顾客。那年，我回老家和父母一块儿过大年，我也为家里买了一套八条屏的《杨门女将》戏曲年画。
北宋初年，辽国对中原土地虎视眈眈，曾数次南侵，而杨家满门忠将，为保大宋江山，誓死抗辽。并且许多抗辽的历史故事就发生在我们朔同地区，当地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们，通过山西梆子杨家戏的百年传唱，他们对抗辽名将杨继业一家祖孙九代及其家眷忠勇报国的英雄业绩大都耳熟能详。我父母生前曾都是老戏迷，尤其爱看杨家戏，因此，当我带回《杨门女将》年画时，他们特别开心，闲暇时二位大人常趴在柜顶上瞅端，父亲也常把画中的文字段子念给母亲听。
我退休后，鬼使神差地爱上了收藏，一次，我回老家，在耳窑墙壁上发现了母亲生前抬裹的一捆旧年画，我解繟开没翻几下，便看到了《杨门女将》，当下我脑袋中很快浮现出那年的过年情景，恍惚又见二老看《杨门女将》。过后，我将一捆年画全部带回右玉工作室，经清点共有四十六幅，虽说咱家过去穷家薄业，没藏半张经典年画，可正是老人家这些不值钱的旧玩艺，将我带上了年画收藏的不归之路。

杨门女将（一）1984年

杨门女将（二）1984年

　　我收藏的年画总计约有四百余幅，其中，一部分属木版年画，另一部分属于宣传年画，前者我准备独写小文，今日我单表后者。我收藏的宣传年画总数不足百幅，其中民国时期的只有十来张。这一时期年画的画面多为山水、仕女、戏曲故事等。去年春季，我去张兰古玩市场，在一位姓侯的年轻后生店里发现了一套著名画家杨俊生绘制的《名旦与名丑》的四条屏，分别为小放牛、十八扯、打花鼓、荡湖船四出小戏，剧中的旦丑角儿分别由梅兰芳、箫长华、尚小云、叶盛章、荀慧生、马富禄、程砚秋、焦宝奎八位名家主演。该套年画印刷精美，题材经典，设计上乘，色彩浓烈，绝对一流。遗憾的是每幅边角均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好在人物形象还算完整。可在论货谈价时，后生愣要2888元，因我那次从他店里挑了不少东西，如我要的年画一分不少，他的东西我一件不要，后他统筹考虑，年画算价1280元。此画历经百年时光侵蚀，酥的无法拿担，回家后，我请装裱师在后面加了一层覆背纸，并配画框，顷刻旧貌换新颜。

名旦与名丑 对开四条屏 安东诚文信书局出品，俊生作 民国

　　另外，民国时期反映世俗审美趣味的年画也十分流行，包括明星年画、美女年画等，这些作品迎合了当时人们的审美需求。2010年上海世博会结束后，我曾带县人大部分同志前去参观，另外，我还见缝插针逛了一趟古玩市场，并淘得一套《美女图》四条屏。

旗袍美女四条屏 民国

　　旧时，在电视诞生前，广告都以静态的图画呈现。年画就是图画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种，到了近代，精明的商家纷纷垂青于它。年画由来已久，而真正被派“商”用场却是在民国时代。大前年，我在大同魏都古玩城一家店铺中偶然碰见一幅民国时期云冈牌的香烟广告，因它属本省货，且年份好，画面漂亮。所以，我掏大价将它据为己有。民国画我还有几幅，不便一一例举。

云岗牌香烟广告长38厘米宽26厘米民国

　　下面我着重介绍一下我的宣传画藏品，其实，这部分藏品按用途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公共场所的张贴画，又名招贴画。这部分美术作品大多创作刊印于建国后，题材有政治、经济、军事、人物、体育、教育、生产、儿童等等。一般带有醒目的、号召性的、激情的文字标题。其特点是形象醒目，主题突出，风格明快，富有感召力。它们一般都张贴或绘制在引人注目、行人集中的公共场所，直接面对群众，影响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同时，它们又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时至今日我们目睹这些作品，仿佛穿越时空一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每一幅画都承载着一个时代的记忆，反映着那个时期人们的精神风貌。诸如我的藏品中有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央新闻记录电影制片厂发行的电影海报《热烈欢呼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诞生》、山西省革命委员会1974年5月1日~23日在全省城乡举办展映革命样板戏的海报、山西省革命委员会水利办公室印制的“农业学大寨”宣传画、上海市卫生局革委会供稿上海市人民美术社1972年出版的“为革命搞好计划生育”宣传画、上世纪80年代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发行的“计划生育好”彩色科教片海报、以及江西人民美术出版印制的计生宣传画“母子康乐图” 4条屏等。每个从那些年代过来之人，当你们看到老右玉的这些藏品时，定会想起张贴画中的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热烈欢呼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诞生长76厘米宽53厘米70年代

革命样板戏影片汇映海报长77厘米宽53厘米山西省革命委员会举办1974年5月1日~23日

为革命搞好计划生育上海市卫生局革委会供稿上海市人民美术社出版长73厘米宽55厘米1972年

计划生育电影海报长75厘米宽54厘米上世纪80年代

母子康乐图长77厘米宽26.5厘米4条屏 江西人美出版80年代

　　另一类便是老百姓过大年贴的宣传年画，这一题材中，本人喜欢收藏自己比较熟悉的并且赋有情感的作品。我入手最早的一张年画，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著名画家李慕白的《我们热爱和平》，它属抗美援朝题材，解放初曾是销售最火爆的年画，连续加印二十次，市场仍供不应求。此作品是我三年前在忻州古玩城淘到的，付洋五百，也算捡了漏。

我们热爱和平 宽53厘米长76.5厘米李慕白作上海图片社出版1957年4月20次印刷定价0.12元

　　第二张宣传年画，我收藏的是金梅生的《冬瓜上高楼》该作品当年曾风靡一时，连印24次。如今它仍是收藏界炙⼿可热的抢手货，品相稍好一点的，网上一张炒到三四千，作品产生于大跃进时期，难免有点儿浮夸风的情调。

东瓜上高楼长77厘米宽53厘米 金梅生作 上海美术出版社出版1959年8月第1版1964年7月第24次印刷

　　第三张《毛主席接见劳动模范》年画，由李慕白 金雪尘共同创作，1964年12月上海出版社出版，我在潘家园所买，记得前年我在二楼一家店铺发现它，它当时被封存在塑料袋中，我粗看画面干净整洁，当下便产生了收藏的冲动。不过，我还是要求老板帮我打开取出作品，仔细过目一下。

结果拿出后，我发现背面粘了透明胶带，原来是两半拼接起来的，我问老板：“多少米？”他说：“一千三。”当时我嫌贵没下手。半年后，我再次登门与老板费了不少唾沫星，一千买回。尔后我到琉璃厂请装裱师背面加了一层宣纸，基本看不到明显的留痕，
我们50后这一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听毛主席的话，对老人家格外有感情，因此，它也成为我年画藏品的最爱。
领袖人物我除了收藏到伟大的毛泽东主席画像外，另外，我还收藏了一幅华国锋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参加庆祝大会的首都百万军民亲切招手致意的宣传画，这幅宣传画既展现了华国锋的领袖形象和气质也可让我们领略到当时的政治环境。

华国峰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参加庆祝大会的首都百万军民亲切招手致意长77厘米宽53厘米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76年12月

　　年画收藏中我有一种洁癖，即国家曾经发生过的重大事件，本人亲身经历过或间接参与过，自己特乐意收藏。上世纪六七十代全国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部队也不例外，我所在的天津运校，1977年校党委要求学校各机关单位与全体学员普遍都要去大寨参观学习一次。那时，我是二大队食堂会计，并兼任该大队后勤组组长，六月份一月之内，我就来回颠了三趟大寨，我的任务除了搞好学员伙食外，另外，为配合搞好艰苦奋斗精神教育，每次必须给学员安排一顿“忆苦思甜” 饭，每人一个玉米面掺糠皮的二两面黄圪蛋。我记得学员们“到口酥”吃进嘴里，越忽兰（嚼）越多，但在那个纪律十分严明的年代里，即使你有八个胆，也不敢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2013年7月，福建剪纸艺术家孙长利老师到右玉参加完全国剪纸大赛颁奖后，要我陪他去一趟大寨，我再次登上了虎头山，返回时我们住到了榆次，第二天我叼空儿逛了几家古玩店，淘到了“向高标准大寨县进军”、“农业学大寨”等多幅这方面题材的宣传画， 因为这里是昔阳县大寨村的所在地区，此类东西自然会多一些。

向高标准大寨县进军姚天沐作长76厘米宽33厘米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1978年3月印刷中共晋中地委、公署赠给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农业学大寨山西省革命委员会水利办公室宣70年代

　　2014年我到甘肃庆阳考察民间剪纸，在当地一家古玩店，碰见了中国女排首次夺冠的两幅年画，名称分别为《女排夺魁》《光荣归来》。女排夺冠的1981年，我还在解放军天津运输学校校务部任助理员，我和政治处赵干事同住一个宿舍，11月15日当我俩从收音机里听到中国女排闯入第三届世界杯女子排球决赛的消息时，两个年轻人心情激动不已，第二天赵干事为了看到中国和日本女排的实况转播，专门找人借来一台12英寸的黑白小电视。时隔35年，我还清楚的记得，中国女排先拿下两局，但在第三局和第四局被主场作战的日本女排逆转扳平。决胜的第五局，日本队以15：14率先拿到赛点，当时我俩和所有中国人的心一样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女排姑娘们越战越勇，最终以17：15的比分，创造了历史。因此，当我见到女排姑娘们的年画时，如同当年看她们决赛心情一样激动，故此，我根本没与卖主讨价还价，毫不犹豫将两幅年画买了回来。

女排夺魁高77厘米宽53厘米李慕白金雪尘作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出版

光荣归来高77厘米宽53厘米余小仪作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1982年出版

　　上世纪90年代初，本人曾在右玉县李达窑乡任党委书记，那个年代乡里的主要任务可用八个字来概括：“修路、植树、提留、割肚。”所谓割肚，即计划生育工作，那是国策，是乡里的第一要务，同时也是一把手工程，自己亲自组织指挥了四年这方面的工作，有太多的感触。退休后，我爱上了收藏，曾对计生史料，进行过专题收藏，其中收藏计生宣传画近百幅，有电影海报，也有年画条屏等，如今二胎生育全面放开，有些地方政府对生育二胎者还实施了一万元的奖励政策，标志着计生工作全面彻底放开，但那个年代留下来的一切计生宣传史料还是十分珍贵的。

为革命实行晚婚和计划生育河北省石家庄市革委会计生办宣

长77厘米宽25厘米70年代.

保护树木过冬长77厘米宽53厘米1985年

献寿图 高77厘米宽53厘米1988年

　　前不久我在朔城区大寺庙一家古玩店花50元买了一幅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广泛深入开展批林批孔的斗争”的宣传画，当我看到画中怒目圆睁的人物形象时，一下让我勾起了半个世纪前的往事，1974年我正在后勤工程学院二大队机关饭堂当炊事兵，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前晌8点半到10点，食堂领导都组织我们开展“批林批孔”活动，并且还让写学习心得体会，我百B的不懂，那里能写得出来，没法子我便抽空儿跑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抄写报纸。后来，我的心得材料交到大队行政处，竟得到杜处长的称赞，并让我在处里学习会上，作了交流发言。现在回想起那事都觉得有些荒唐，那种宣传画也无多大艺术价值，纯属政治斗争的需要。

广泛深入开展批林批孔的斗争 人民美术出版社1974年出版

黄振永作 长77厘米宽53厘米

　　我收藏的宣传画量虽不大，但解繟开总也说不完，最后，我再顺便捎带的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题材的宣传画说两句，因它在众多重大的历史题材中，也是举足轻重的，故此，我选了两幅，分别是“扎根农村志不移”和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那是我当年采访李达窑乡盆儿洼村插队青年时，好友梁广智同志送给本人的，也是我收藏宣传画过程中唯一没掏过票子的一次。

扎根农村志不移长77厘米宽53厘米秦大虎作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出版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宣传画清华大学出版长75厘米宽52厘米

60年代

　　林林总总啰嗦了不少，也跟大家谝设了我不少的藏品，希望这些漂亮的旧宣传画能为大家带来心灵愉悦！
2016年11月15日于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