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经济增长的国王》| 冯仑解读

林先生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冯仑。今天要为你讲的书，叫《企业家：经济增长的国王》，作者是著名的经济学家张维迎。在这本书里，张维迎正式提出了企业家的概念，并且第一次对于企业家做什么，什么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给出了系统的解释。这本书出版很早，首次出版于1989年，离现在已经超过30年了。但是里面的观点，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到今天也依然很有启发意义。

我老觉得，张维迎是最有可能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中国经济学家。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也在看经济学的获奖理论。我就发现，全世界的经济学家获奖得看一件事，就是能不能给经济增长提供新解释。比如，2024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就提出制度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他们提出了两种制度，一种是攫取型制度，还有一种是包容性制度，他们认为，用这个可以解释经济增长。比如，包容性制度更有利于经济增长。沿着这个路径看，张维迎就是用40年的时间，一直在研究，用企业家来解释经济增长。在全球的经济学家中，只有他是这么做的，所以没准儿能得奖。

张维迎对这个主题的研究，特别执着，他不是说时下流行什么就去研究什么，他坚持40年就研究企业家这么一个题目。我其实特别佩服他这个状态。而且，他受的经济学教育训练是很系统的，他跟我是同学，所以我了解。他从西北大学硕士毕业后，1987年，他又去牛津大学读博士，师从诺斯，就是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诺斯提出经济增长的解释，是交易成本理论。

我跟张维迎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们俩是西北大学经济系的本科同班同学，年龄一样大。硕士毕业后，我工作换了几个地方，最后我们俩又在一个单位工作，都在国家体改委。后来，他出国了，我因为单位离我住的地方太远，我就借了他的房子，在他家里住了3年。在这3年里，他在英国读书，我在中国创办了万通，又在他家里生了孩子，实现了人生的转折。

后来，他从国外回来之后，我们也经常见面，时常在一起聊一些事儿。因为我们俩有私交，所以他说的事情，他研究的理论，我特别信任。特别是他讲到的跟企业家有关的事儿，我又是在做企业，对我的影响就很大。而且，我也认真地看，认真地学，所以他的企业家理论对我的影响，我相信也是对中国很多企业家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这回讲这本书，我想用我的经历，来给你分享书中的核心观点。

这本书，其实讲了三件事。第一，企业家做什么？第二，什么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第三，企业家跟市场是什么关系。

企业家做什么？

咱们先说第一件事，企业家是做什么的？

我记得张维迎和盛斌一起写这本书的时候，经常凑在一块儿讨论，盛斌是我硕士同学，我们当时住在一个楼层里。他们偶尔在一块讨论的时候，我也凑过去，听他们说什么。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企业家这个词。但当时，我还没做企业，对企业家这个概念实并不太关心。

后来，我在1989年以后意外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我才想到张维迎送给我的这本书，《企业家：经济增长的国王》，我又拿出来翻看，想找到一些能够帮助我做企业的门道。

企业家的三种职能

我在这本书里就看到，张维迎把企业家能做什么，划分为了三种企业家职能。

第一，是善于捕捉机会。也就是善于发现市场的不均衡，然后利用不均衡来赚取利润。

第二，是善于组织，把资本、劳动力、资源、技术等生产要素按一定的结构组织起来，变成现实的生产力。他说的都是比较严谨的经济学的说法。

第三，是创新。书中说，经济增长的本质在创新，而真正促成创新的是企业家。他要破坏现存的规范化和程序化的东西，用新的规范和程序取而代之。他要将新的生产方式引入企业，将新产品投入生产，建立新的组织。

而企业家最根本的职能，张维迎认为，是它的第三种职能，也就是创新。

我那时候一边看一边想，我够不够格儿，是不是会做这个事儿？

没想到，1991年，我居然有一个机会办张维迎说到的这几件事。1991年，我去海南，和王功权、王启富、刘军、易小迪、潘石屹一起，创办了我们自己的公司。刚起步没多久，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房地产项目。

有一天，我在大排档吃饭，听到旁边一帮广东人在嘀嘀咕咕说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好像说到一个我不懂的词，叫“按揭”。因为我读文科，对词特别敏感，我就凑过去跟他们打听。你说这个按揭怎么写？他们就写在餐巾纸上，按照的按，揭发的揭。我问这个词啥意思？他说，这是香港那边的一个词转过来的，你要做房地产生意，但没钱，可以自己付一部分，再去借一部分，然后再把房子压给别人，获得抵押贷款。

我觉得这样不是挺好，所以回来我就跟王功权以及几个伙伴商量这个事。那个时候，刚好有一个八个别墅的项目找我们，要不要？我说，那我们不如就先去找前面的500 万，然后再去借后边的1300万，有1800万我们就可以买这8个别墅了。大家认为可以，我们果真就这样，做成了中国的机构按揭买房第一单。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边做，一边想到了这本书说的，企业家的组织职能。用我们的话说，我们就是攒事儿的，把资本、钱、人、技术都攒到一起，做一个产品，把它卖出去。这不就是企业家吗？我想，维迎说得太学术了，我们干这活就是攒事。但是你要把要素组织好。

于是我们就带来了一点创新，最早在中国房地产领域，引入了按揭这个商业模式。靠这个创新，我们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积累。

这其实也体现了张维迎讲到的，企业家的创新职能。张维迎说，创新是企业家的基本特征，企业家不满足于现状，不断追求，不是一次，是不停地追求新技术、新产品、新市场和新组织方式。企业家创新一开始可能只是想降低生产成本或提高一些盈利，但最终可能带来一连串相关的巨大产业变革。

企业家的两种分类

我一边做一边看张维迎的书，他也校正我的一些行为。张维迎在这本书里讲到，企业家分为两类。 一类是套利型的企业家，一类是创新型的企业家。

所谓套利型的企业家，是指擅长发现并利用市场中的信息不对称或资源错配来获利。比如这边东西很便宜，你把它拉到那边卖高价。或者有一些人有权力，让他批给你一些东西，你通过权力获得了这些产品，又拿到别的地方卖掉。他认为，这种企业家善于捕捉机会，也是企业家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不创造新技术，不创造新产品，

而创新型企业家，是指通过创造新产品、新技术、新商业模式等获利。只有这一类企业家，才对应企业家职能中最重要的一条，也就是创新职能。

我听下来就觉得，好企业家是创新的，差一点的企业家是套利的。所以我觉得，那我得做个好人，我得做个好的企业家。而从套利型的企业家转变成真正的创新者，张维迎认为，这是中国企业家最主要的挑战。

对照这个说法，我发现，我们这一代人，也就是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创办企业的企业家，很多都是从套利开始的，但是后来相当多又转到创新这个路子来。

在改革开放初期，法律法规还不健全，在由计划体制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中，在资源的配置方式由权力分配转到市场分配的过程中，要素在市场上开始有了价格，出现了双轨制。张维迎还有一个贡献是研究价格双轨制，他认为，价格双轨制带来了更多套利的机会。市场价格高，计划价格低，当然你从计划这拿到的产品到了市场，就会有一个套利的机会。

在那个时候，有一些企业家养成了套利的习惯。比如，找人去批地、批矿、批牌照，再找人帮忙批贷款，等等，这些都是套利的思维模式。靠这种模式，企业确实在短期内可以积累大量财富。后来，随着法治体系的不断完善，监管越来越严，套利型企业家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以套利起家的老一代企业家纷纷出现问题，甚至直接垮掉了。

张维迎对企业家的这个分类，给了我很大的警醒。我很早就下定决心，要按张维迎说的这个办，摒弃套利的思维，开始认真地研究产品、做服务，把企业做扎实。

虽然我们是一个传统的房地产企业，但是这个思维的改变，让我们主动把杠杆降下来，认真做产品、做资产管理、做运营，能够提前进入到后开发的时代。

公司产权

张维迎另外一个对我的提醒，是关于产权。张维迎在书中说，所有制改革初期，人们是比较缺乏产权意识的，这会带来混乱。后来，他也当面提醒我，要重视公司的产权。他说：“明确这个企业是你的，最后的结果跟你有关，你才能真正地关注这个企业，才能有持久的动力去创新。”他经常提醒我，公司不能是朋友式的合伙，你一定要把产权落实。

所以，在公司发展的每一步，我对产权的事处理得特别果断，也处理得非常早。我们没有在后期发展当中受到产权不清的困扰。

我们一起创业的有六个合伙人，我们在企业重组、利益分配上没有留下遗憾，没有闹过严重的矛盾，做到了“以江湖方式进入，以商人方式退出”，为什么我能做到这么体面地退出？其实就是因为很早听了维迎讲的产权问题，我们在1993年，产权就完全清晰了。我们进入、退出无非就是股权的我买你、你买我，这样就解决了这件事情。

张维迎从国外回到国内，我把房子还给他的时候，我还在想，其实我在他家住这三年的经历，也是一个产权理论的注释，我觉得挺有意思。

那个时候住在他家，我每次想收拾屋子的时候，心里就提醒自己，别乱动，这是维迎的，不是我的，人家回来了以后该怪我了。所以三年之后，我搬走的时候，屋子里跟我搬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通过这件事，我就联想起张维迎说的产权问题。那个房子的产权是张维迎的，我只有使用权，只是住，而张维迎对这个房子的所有权，意味着房子怎么改，东西怎么弄都是他的事。我在这里还派生点管理权，但是我没有处置权。所以房子的产权和使用权在这三年是分离的，这就跟企业的所有权和管理权是可以分离，有相似之处。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体验。

公司制度

除了产权，张维迎在书中还提到一个很重要的理念，叫规范公司制度。

张维迎说，企业家的创新活动体现为三类。一类是技术创新，还有一类是市场创新，也就是找到了新市场或者新的供应商，第三类叫管理创新，制度创新就是管理创新的一个重要表现。

我还记得，有一次在光华管理学院听维迎讲课，他专门拿我们公司举例，说我们的公司属于朋友式企业。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警示。我才意识到，我们公司就是一帮朋友，都是哥们儿关系，这么做起来的，所以不是一个规范的公司。张维迎说，要建立一个规范的公司，长久的公司，一定要超越人情关系、朋友关系、江湖义气，用理性的方式建立制度性的安排。

这对我是一个巨大的一个提醒。从那以后，我就把公司的制度管理放在很突出的位置。我们不仅按《公司法》规定，组建了股东会、董事会，明确划分了董事长、总经理的职权，还针对一些《公司法》没有规定，但特别重要的事情，比如说价值观的一致性等，都做了明确规则。

举个例子来说，公司在治理过程中有时候会出现僵局，处理这种僵局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就是制度。我们第一次内部合伙人有矛盾，想分家，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去了洛杉矶，找到了刚好在那里做研究的周其仁教授请教。

我说，我们出现了想要分家，又不知怎么分的事，应该怎么办？他告诉我，公司有一个规则就叫僵局规则。也就是说，在面临僵局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股权转让的规则？你们彼此可以出价，你买我，我买你，或者我买你，你买我，建立起进入和退出机制。我说我还不懂，跟他请教，理解了以后，回来我们就按照这样做，于是这个僵局就解决了。

这件事让我对制度存在的意义，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一方面，完善的制度可以大幅度提高组织效率，另一方面，当公司出现了僵局或者内部矛盾，制度它可以有效化解冲突，助力公司冲破阻碍，继续前行。

企业家与市场

在这本书中，张维迎还花了不少篇幅讨论企业家与市场的关系。他说，造就企业家的途径只有一条：放开市场。另外，张维迎还特别强调，企业家的创新具有不确定性，所以应该更让企业家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放开手脚积极尝试，政府要起到鼓励和支持的作用。

以我这么多年做企业的经验，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企业大量的创新行为，结果都是难以预知的。那为什么企业家还愿意去尝试？一方面，是因为企业家骨子里有创新的本能，而另一方面，创新的结果一定会让企业获得阶段性的超额利润，所以企业家有动力创新。在这正反馈的激励下，市场其实可以很好地解决创新的问题。

拿我做住宅来说，我们做立体城市，希望集约化使用土地资源，不仅节能环保，还能更好地管理城市，也可以创造更大的效益，创新后，每平方米可以多卖几十甚至几百块钱。这些都是我们创新的动力。这个创新，不仅要得到市场接纳，还要得到制度的支持，这个事情才能做成。

所以我觉得，市场要信任企业家，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充分地给予企业家创新试错的机会，把创新的问题大胆地交给企业家，交给市场机制去解决。经济的转型升级，才能够有效的完成。

另外，张维迎还有一个关于企业与市场的研究让我很意外，他改变了我长久以来的想法。这个问题是关于共同富裕的。

最近几年，共同富裕的话题被讨论得很多，我们对于收入差距的拉大有一些担忧。那如何推动共同富裕呢？按我们过去的理解，推动共同富裕就是靠三次分配来解决。

第一次分配，是直接在生产过程中的分配；第二次分配，是政府通过税收、财政的方式进行分配；第三次是社会通过公益基金和慈善捐款的方式分配。

这当然是对的，但是张维迎最近有一个研究，对我启发很大。他通过大量的数据证明，其实市场经济和企业家行为，对于缩小收入差距，也是有帮助的。而企业家行为到底是扩大了收入差距，还是减小了收入差距，关键在于制度环境能否引导企业家的行为，向着生产性创新去发展。

这是他的一个观点。他认为，只要给予充分的空间让企业家去创新，而且创新发展是朝着生产性的创新，而不是套利性创新走，实际上整个社会的收入差距会缩小，而不是扩大。按他的话来说，只要市场是有效的，政府和市场的边界是清楚的，经济的治理在法治轨道上，企业家的职能就是完整的，企业家就会不断创新，提高生产力，那么，经过长期的发展，市场和企业家是可以缩小收入差距的。

张维迎的观点，带给我一个全新的认知。我意识到，企业经营和社会责任是紧密相关的。我们把企业做好，认真交税，其实也是在推动共同富裕。

什么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

我们再回头来看看，张维迎说到的企业家精神是什么精神？在这本小书中，张维迎说：“任何人，不论他继承了多少遗产，受过多么高深的教育，假使不具有这种精神，他就成不了企业家。这种精神，就是冒险精神、创新精神、不满足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

张维迎给了企业家精神四个维度。第一个维度，冒险精神。也就是面对变化无常的市场，敢投注下子，承担风险。当然，张维迎说的冒险，并不是赌徒式的孤注一掷，而是全面掌握知识后的谨慎判断。而他比别人敢做这个判断，就能比他人抢先得到获取利益的机会。

第二个维度，创新精神。创新这个词，咱们今天提到了很多遍。维迎说，对于企业家来说，创新不仅是生存竞争的手段，而且是一种生活的乐趣。他们最不喜欢循规蹈矩，喜新厌旧、标新立异，是他们的本性。

第三个维度，不满足精神。原有的目标实现了，企业家就会向新的更高的目标前进。比如说，一个企业家一开始的时候，只想办一个工厂，成为一个有钱人。但你会发现，一旦他办成了，他就不会满足于原先的目标，他会再投资，再扩建，再生产。

第四个维度，叫英雄主义精神。张维迎把这种精神叫做“征服世界”的气概。企业家要向人们证明，他们是人类的精英、民族的脊梁，是支配世界的人。内心有这么大的一个使命或者冲动。

我对张维迎讲的企业家精神是赞成的。生活中，经常有人问我，什么样的人适合创业？我一直觉得创业是一个人生选择，不只是一个赚不赚钱的选择。因为在大厂做高管，也可以赚钱。

想创业的人，是那种心里有一件事儿，心心念念特别想做，做梦都想，想做到睡不着觉的那种人。他心中有一个很强的欲望，他一定要去做。还有就是，特别想证明自己的那种人。比如说我看到很多创业者，敢跟自己公司的领导叫板，就想自己干。他心想，我得证明我这个是对的，我得比你强。有这样冲动的人，是适合创业的。相反，如果你心里没有这么一件一定要实现的事儿，没有打破规则，证明自己的欲望，那么其实不必选择创业。

结语

好，到这里，这本书的核心思想就为你分享完了。

在我做企业的过程中，张维迎40年前的研究和30多年前出的这本小书，像护身符一样一直伴随着我。今天再回过头来看这本书，我也非常感慨，在过去四十年里，张维迎的一些判断和非常有前瞻性的预言，给了我做企业非常大的帮助。

我想，不单单是我，我们这一代企业家，都特别地受张维迎理论的影响。我身边的很多好朋友，像是陈东升、刘永好、宁高宁、王石等等，都跟张维迎有几十年的交往，我发现，大家发展企业的过程，共同证明了张维迎在这本书里的论断——企业家是经济增长的国王。

最近一段时间，有很多企业家和创业者感到很迷惑，找我讨论，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干，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回来看一看这本书。

1.企业家最根本的职能，是创新。

2.长久的公司，一定要超越人情关系、朋友关系、江湖义气，用理性的方式，建立制度性的安排。

3.企业家精神，就是冒险精神、创新精神、不满足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