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最忆是西安（散文）

疏 桐

　　说起西安，总有一份莫名的激动从心底涌起。这座盛满中华千百年荣光的古城，在慢踱抑或轻呷的时刻，总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温度，活在大多数国人的心里。仿佛她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具象的游离在六维空间的“亲人”，这份亲情不因久别而漠然，每一次的相逢都是一种感情的升华，至诚相拥总未远离。在日落月起时分，她就像丁香花一样灿烂地微笑着，在现实或者幻境中，朦胧来，依稀去。

关于西安，我的记忆是停留在每一次的惊奇与赞叹里的，这座繁华而厚重的十三朝古城，留给我们的，有太多激情回味，有太多精美述说，有太多的故事流淌。年前有朋友去西安过春节，让推荐个精华行程。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带个洛阳铲去吧，去哪个点都行！

　　这是真心话，在这座底蕴深厚的城市，舍下任何一片“热土”都是缺憾，遗落任何一个角旮旮都是不圆满。那注满故事的城墙、站成兵阵的秦俑、热恋的华清池、韵味林立的碑林，随处都是旅行的期待；雄奇险峻的华山、震天轰鸣的壶口、终南山的捷径，每一处都是惊奇；还有大雁塔前鼎沸的喷泉、不夜城浓浓的唐色、回民街让人流涎的美食，又何处不是向往。

带把洛阳铲去，说不定脚步游离间，能踢出冠杰“陕博”的文明古物，再不济也能铲出一段关于西安、关于《可能》唱响的那页誓言不分”的爱情。

挺喜欢永宁门前那段“梦长安*迎宾礼”入城表演的，每次去西安，都会查好时刻表，静静地守候着那支华丽的仪仗队。看这种亦真亦纪的演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乾坤倒置梦回长安。

　　古城的记忆，是砌进古城墙每一块时光轻泛的墙砖里的。晨光初染的墙头，那块标示着千年前城市布局的铜板地图，幽幽地仰望着半沉半白的天空。城砖上的露水尚未褪去，城墙下的人流已经四处涌动。

这座周长十三公里的青砖城，几百年来始终保持着挺直的姿态，成就一段中华文明的传奇。租个单车地城墙上驰骋一番，想象壮怀激烈间，似乎穿越到了唐代中后期，北方来袭的马队密密匝匝，我奔驰在烽台与烽台之间，郭将军指挥若定。

马面、箭垛和下水的沟沿，泛着幽幽的青光，明朝的夯土裹着隋代的面砖，从里向外层层铺展；宽宽的护城河水倒映的柳色里，身穿汉服的少女们莺语穿梭。城外不再有战马嘶鸣，城内高楼矗立，恍惚中竟怀疑起自己是流浪千年的行者，梦中不知身是客。幸好有摄影师高一声低一声的提醒，俏丽的女孩揉过轻缓纱慢慢转身，那一份蓬勃热刺刺地提醒我，我们依旧活在有抖音和短视频的这个年代。

　　我抚过斑驳的垛口，那些凹凸的箭痕和弹孔里，似乎还回荡着当年金戈铁马的震颤，古老的城墙如今不再是铁衣寒甲的武士，而是和平时代刚好路过的一对小恋人，在晚风中甜蜜地互诉衷肠；是一群如我般正游历在此的闲客，看瓮城里往来穿梭的人群花开不惊云卷云舒。

夜色中的西安古城别具一番风味。钟楼、鼓楼的灯亮了，像两个守护平安的金甲勇士，不知名的高楼和不知名的街巷子似乎应召般亮堂了起来，被各色彩灯点缀的城墙，像一条江南细雨中的小青龙，嘤嘤咛咛地唱着离歌。永宁门前的表演又入高潮，两列飒爽英姿的女战士，在密集的锣鼓声中俏丽登场，古甲、宝剑装点的英气惹人怜思。但我知道，西安古城最浓的夜色，不在这边，而更应该属于大雁塔广场和对过的大唐不夜城。

　　西安城市的旅游规划颇为可圈可点，我暗暗地想：这个设计师一定是个通晓古今又富有理想的青年人，把西安的陈年符号与当下的青春元素做了很好的结合。除了历史厚遗的秦俑、华清池、明城墙、钟鼓楼等古元素外，结合现代城市文化构思的大型音乐喷泉、大唐不夜城、大唐芙蓉园、十二时辰、永兴坊美食街，还有稍远一点的新法门寺，让大气磅礴的“唐文化”，融合了许多现代旅游休闲的小清新，老中青都有了某种感情的寄托或联想，既巩固了唐文化的特色标识，又补齐了现代城市旅游的热点。

最近一次去西安，就选择在邻近不夜城的宾馆下榻，以便能在夜幕垂降时，一步就融入到虚幻而真实的大唐梦境里。

　　当大雁塔的檐角挑破云层时，我数着七层密檐下的铜铃声声，从较为空寂的广场边慢慢踱过，也许只有这一刻的广场才是静寂的。

塔边高大的国槐树排成一圈，听惯了塔楼里传来的诵经声，波澜不惊地瞅着脚边的一片粉色纱丽。这抹粉红昨晚一定在唐装少女的秀发上狂欢过，可惜后来遗落了，如今她静静地躺在茵茵的草地上，成了青绿间的又一道风景。

而到傍晚时分，如织的游人纷至沓来，当年玄奘自印度带回的经卷，化作了音乐喷泉中飞溅的水花，在《霓裳羽衣曲》的旋律里升腾成彩虹。这个拥有2万平米号称亚洲最大的喷泉广场，银树金花莺歌燕舞，玻璃幕墙的写字楼与赭红色佛塔联袂登台。盛唐的音律，此刻正以另一种节奏在空冥中气冲云端。

　　绕过广场对面的不夜城，此时也揭下了白昼端庄的面纱。人流在高亢悠扬的秦腔与电子乐的喘息中缓慢行进；全息投影的李白在玻璃地台下挥毫泼墨，诗句如星子斑驳坠落，被举着自拍杆的人群踩成粼粼碎银；不倒翁小姐姐的罗裙旋成莲花，引得满大街行走的王孙公主阵阵欢呼，无人机矩阵在夜空拼出《步辇图》。

装饰华丽的古诗台上，几位“古人”对坐而饮，现场吟咏着耳熟能详的诗词，这些优美的诗句，我小学年代背过，后来我的女儿也背过。有一位戴眼镜的小哥，正站在对诗台边火热对诗，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是杜甫或者王维。

我站在现代复刻的朱雀大街中央，看霓虹勾勒的宫阙与真实存在的月亮重叠，身边是满街飘移的古装少女，灯光旖旎无风无云。商贩叫卖声里混着胡姬酒肆的“十八拍”，奶茶店飘出的阵阵奶香，勾起了我的食欲，才想起走的匆忙，竟漏用了晚餐。可这充斥了太多波斯香料的美味我不喜欢，我更愿意回头，去寻那碗漂着泡馍的羊肉汤，还有那串串滴着香油的羊肉串。

　　在返程的头一天晚上，我还是下决心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再赴华清池看《长恨歌》演出。华清池边，贵妃出浴的雕塑栩栩如生，一如既往地含笑迎立。原本是警示世人的长恨篇，如今演绎成了唐明皇华丽而难舍的痴情绝恋。世间事无常，再深情的眷恋也终将落幕，但求一份快乐即可。你听，一曲霓裳羽衣舞毕，海啸般的掌声里，谁还会去在乎那段跌落在尘埃里的历史呢。

现代灯光下的千年爱情，更像一出写意剧，你来我往的热闹着，长生殿上的夜半私语，一骑绝尘的荔枝，还有马嵬坡前的三尺白绫，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千年长叹或许只为求得今世的一半称心。

西安不缺浪漫的风，更不缺南来北往的游客。不知道在这熙熙攘攘的过往里，像我这样来了会走、走了又会来的人多不多，像我这样除了家乡，最忆西安的人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