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救寺里的爱情故事

午夜心香

<p class="ql-block">  天下寺庙不谈情,谈情只有普救寺。</p><p class="ql-block"> 普救寺是一座佛教十方禅院,位于永济市蒲州镇西厢村的塬上。普救寺的始建年代已不可考,但据典籍和文物推断,隋朝初年就已经存在了,当时叫西永清院,五代时期被改名为普救寺,这源于本地的一场著名战争。唐代时期普救寺所在地为河中府管辖,治所就在普救寺附近的蒲州城。清初诗人周灿《愿学堂文集》二十卷中有一首名《蒲州普救寺》的诗云:“老僧一语下重关,普救提名岂等闲。何事双文成艳曲,都将兰若做桑间。”诗注有云:按地方志记载,寺名原来叫西永清院,后汉(公元947-950)郭威征讨李守贞时,蒲州经年未攻下,郭威乃延请西永清院的僧人询问,僧人回答:“将军但发善念,城必克矣。”郭威折箭发誓,明日城破不杀戮一人。故此后,寺名改称普救寺。</p> <p class="ql-block">  唐时,普救寺名声极大。唐释道宣《续高僧传》(又称《唐高僧传》)卷第二十九“释道积传七”生动描绘了当时普救寺的盛况:“其寺蒲坂之阳,高爽华博。东临州里南望河山,像设三层,岩廊四合,上坊下院赫奕相临。园硙田蔬,周环俯就,小而成大。”彼时的普救寺,不仅是佛门圣地,更是一处文化与精神高地,“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西厢记》一本一折)。</p> <p class="ql-block">  普救寺之所以和爱情扯上关系,这要归功于元代的戏剧家王实甫,他写的杂剧《西厢记》,不仅让普救寺一举成名,而且让它成为了爱情圣地。</p><p class="ql-block"> 《西厢记》讲述了这样一个爱情故事:老夫人郑氏携女儿崔莺莺、儿子欢郎、婢女红娘,带着亡夫前朝崔相国的灵柩回河北老家安葬,因路途受阻暂住普救寺。而穷书生张生也正好住在寺院里备考,与崔莺莺一见钟情。当时一伙叛军将普救寺包围,企图抢夺崔莺莺为压寨夫人。老夫人无奈许诺:谁能击退叛军解救他们,就把女儿许配给谁,并倒贴嫁妆。张生写信求助好友白马将军,成功救下了老夫人一家。然而,老夫人出尔反尔,不愿将女儿许配给张生,想认兄妹了事,幸亏丫鬟红娘从中斡旋,最终张生和崔莺莺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p> <p class="ql-block">  几百年来,《西厢记》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名著,深深地激励过无数青年男女的心,使他们为张生和崔莺莺所赞叹,所感动,当然也少不了疑惑。佛门禁地中发生的爱情,是真实的吗?</p><p class="ql-block"> 《西厢记》的故事最早见于和白居易同时代的著名诗人元稹的小说《莺莺传》,其被收入《太平广记》四百八十八卷,又因传中有赋《会真诗》的内容,所以俗称《会真记》。小说不过三千余字,却情节曲折,叙述婉转,文辞华艳,是唐代传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在元稹笔下,张生初见莺莺时爱之甚笃,为其而蔑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不久之后意识到,不能因为女人而耽误自己所担负的功名利禄重任,便舍弃了莺莺另娶高门。而莺莺也只能无奈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p> <p class="ql-block">  当《莺莺传》故事流传了四百年左右的时候,金代文人董解元(约1160-1220年)改编成《西厢记诸宫调》(又称《西厢记搊弹词》、或《弦索西厢》),以莺莺张生私奔团圆作结,矛盾冲突变成争取恋爱婚姻自由的青年男女同封建家长之间的斗争。</p><p class="ql-block"> 王实甫进一步创作《西厢记》,描写了礼教叛逆者与封建卫道者之间的冲突,表达了有情人都成眷属的心声与愿望。</p> <p class="ql-block">  据考证,《莺莺传》中的故事就是元稹个人早年的风流韵史。宋代王铚曾经在《〈传奇〉辩证》中对此进行考证,确认张生、元稹为同一人。近代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认为:“《莺莺传》者……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国学大师陈寅恪亦指出,“《莺莺传》为微之自叙之作,其所谓张生即微之之化名,此固无可疑。”</p><p class="ql-block"> 大致事实如下:元稹是北魏昭成帝什翼犍的十九世孙,唐代宗大历十四年(779年)二月,生于东都洛阳(北魏第七任皇帝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后将自己的姓氏“拓跋”改为“元”)。八岁时,因父亲病亡而家道中落,元稹随母亲郑氏移居凤翔府(今陕西凤翔县),“依倚舅族”。贞元十年,十六岁的元稹回到长安参加了考试,通二经擢第,但一直没有官职,过着闲散生活。贞元十五年(799年),元稹漫游河中府时恰遇动乱,刚好崔双文同其母路经普救寺,也赶上了这场动乱,而且“崔氏之家,财产甚厚”,住在寺里的元稹“与蒲将之党有善,请吏护之,遂不及于难”。被救的老夫人大为感激,执意设家宴答谢救命之恩,宴会上,元稹初见惊为天人的崔双文,便动了心。家宴之后,元稹私下向丫鬟红娘叩头作揖,求红娘从中成全。厮守几个月后,为了复兴家族,元稹进京赶考。第二年,不中,依然留在京城里继续备考。后来在友人的举荐下,元稹结识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太子少保韦夏卿。元稹仪表堂堂、文采卓绝,韦夏卿有意招他为婿。贞元十八年冬,元稹参加吏部乙科考试,次年春发榜,考取了书判拔萃科第四等,被留在秘书省任九品郎,认识了白居易、刘禹锡、韩愈等一大批当时最杰出的文人。就在这一年,二十五岁的元稹得偿所愿做了韦家的东床快婿,迎娶十九岁的韦丛。</p> <p class="ql-block">  公元804年九月,也许是怀着对崔双文的愧疚,元稹写下了传奇小说《莺莺传》,一时间文人士子争相传看,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广为流传。但《莺莺传》的最后,元稹借张生之口为自己的变心辩白:“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意思是崔莺莺太过完美,我配不上,只能舍弃。其实,元稹的内心始终有着一份不舍,直到五十三岁生命的尽头,他依然会想起那个被自己伤害至深的女子:“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p> <p class="ql-block">  民国九年(公元1920年),一场大火将普救寺无情吞卷,除石坊、三大土洞、舍利塔外,悉数焚毁殆尽。20世纪80年代,当地煞有介事地仿唐宋明形制全面修复与西厢故事有关的建筑:张生借宿的“西轩”,崔莺莺一家寄居的“梨花深院”,白马解围之后张生移居的“书斋院”。1990年元旦,普救寺对外开放。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题写山门楹联:“普愿天下有情,都成菩提眷属。”想必是源自《西厢记》第五本第四折中“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这句话吧。</p><p class="ql-block"> 走进普救寺,首先面对的是一百零八级台阶,象征着人生要经历的一百零八种磨难。尽管感觉颇有些压力,但我还是决定挑战一下自我,不走旁边的之字形楼梯,坚持攀登这些台阶,仿佛要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p> <p class="ql-block">  上完台阶,跃然眼前的是一座庄重古朴的大钟楼,钟楼高达十七米,飞檐翘角,气势雄伟。《西厢记》的故事由此开始,“白马解围”时,张生请老夫人、法本住持登楼观阵,即指此楼。</p><p class="ql-block"> 钟楼后面便能看到屹立着一座古朴典雅的方形密檐式的砖塔,原名舍利塔,明朝嘉靖年间重修,塔高约四十米。因《西厢记》里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发生在塔下,故俗称“莺莺塔”。令人称奇的是,该塔以其独特的结构和精湛的工艺具有特殊的回音效应,在塔下敲击石头,会发出“咯哇!咯哇!”的蛙鸣声。塔的西侧原有石雕蟾蜍,号称“击蛙台”,不知为何已撤去,用一块大石替代,供游人体验。这座塔同北京天坛的回音壁、河南三门峡宝轮寺塔、重庆潼南区大佛寺内的“石蹬琴声”并称为中国现存的四大回音建筑。</p> <p class="ql-block">  围绕塔的四周建有迴廊,称“塔院迴廊”。《西厢记》中,张生游寺时,“登了宝塔,将迴廊绕遍”,即指此院。</p><p class="ql-block"> 迴廊之北是大雄宝殿,大雄宝殿西侧的一个独立建筑,因坐西朝东故名为“西轩”,《西厢记》中张生“借厢”即指此屋。</p> <p class="ql-block">  从西轩与塔院回廊之间甬路西行,回廊西墙外有传说中的“莺莺小道”,现已被石雕护栏围住,透过深色的玻璃盖板,隐约可见下面的瓦棱小道。据专家鉴定,属唐代寺内的遗存,是“当年崔莺莺走过的路”。从此,人们便称之为“莺莺小道”。 </p> <p class="ql-block">  大雄宝殿东侧,就是崔莺莺一家的寄居之所梨花院,俗称“莺莺院”。大门两侧有“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对联,乃摘自北宋晏殊七言《寓意》诗句。院内北房三楹为老夫人的居室,右为卧室,中是堂屋,左为佛堂。“拷红”情节就发生在这里。西厢房三间,是莺莺和红娘的居室。</p> <p class="ql-block">  西厢南侧有一方石碣,上刻“普救寺莺莺故居”七言律诗一首。跋文载,此诗是金大定年间河中府同知王仲通游寺时所撰写的,因此称作“金代诗碣”。诗云:“东风门巷日悠哉,翠袂云裾挽不回。无据塞鸿沉信息,为谁红燕自归来。花飞小院愁红雨,春老西厢锁绿苔。我恐返魂窥宋玉,墙头乱眼窃怜才。”据说,这方诗碣,是修复清基时出土的,成为了普救寺崔张故事的实物佐证,可说是“镇寺之宝”。</p> <p class="ql-block">  院墙外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倚墙杏树,当年张生受莺莺之约,半夜跳墙相会,就是从这里攀爬而入。</p><p class="ql-block"> 梨花院东侧仅一墙之隔,有书斋、卧室,四周围墙自成一院,亦称书院。“白马解围”后,老夫人赖婚,张生从西轩迁居这里。</p> <p class="ql-block">  寺后沿台阶而下,是一处面积不大的园林式花园。园内假山嶙峋奇崛,莺语双亭飞檐翘角,曲径鹊桥横架池上,拜月台掩映在翠柏、修竹之中。几株粉白色樱花正在恣意绽放,一阵阵清香扑鼻而至。《西厢记》“联吟”情节就发生在这里。环顾四周,张生与莺莺相互赋诗对吟的画面彷佛浮现在眼前:张生道:“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者;如何临白告魂?不见月中人?”莺莺和:“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一对有情人难舍难分、悲恻隐忍的情景让人心碎神伤。</p> <p class="ql-block">  后面,我几乎沉浸在这个故事的遐想之中,寺中其余景观如藏经阁、菩萨洞、弥勒殿等,甚至月老殿,都是走马观花,匆匆一瞥。</p> <p class="ql-block">  出了普救寺,回望高耸云天之上六百年的莺莺塔,已经不在乎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不愿怀疑,因为我心中永远有着一份对于美好的向往与渴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