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卷：乐清文化的璀璨之星◎刘顺平/文

劉順平書法館

翁卷：乐清文化的璀璨之星

一首来自乐清田野上的歌

大约三十年前，我初次前往温州拜访浙江省文史馆馆员陈铁生先生。当我告知先生我是乐清柳市人时，先生立刻脱口而出：“你可是‘永嘉四灵’之一翁卷故里的人呐，柳市这地方人杰地灵，代代都有才人涌现！”紧接着，先生用温州话吟诵起翁卷那首家喻户晓的《乡村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随着老先生的吟诵，一幅初夏时节的乡村画卷缓缓铺展：山间绿意葱茏，河流波光粼粼；细雨如烟如雾，布谷声声啼鸣；农人们忙于农事，刚结束蚕桑又投入插秧劳作。自然之美与劳动之美相互交融，让人不禁沉醉于这自然的蓬勃生机与生活的质朴美好之中。

翁卷在《乡村四月》里运用白描手法，将柳市的乡村景色刻画得淋漓尽致：绿色染遍山川，河水涨满平川；烟雨朦胧中，布谷鸟啼叫不停；四月的乡村农事繁忙，几乎没有闲人；蚕桑之事刚完成，又忙着下田插秧。仅仅二十八个字，便勾勒出一幅宛如江南水墨的山水画。赵乐强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将这首诗赞誉为“一首来自乐清田野上的歌”，足见其画面之动人。尽管时光已流转千年，但翁卷此诗的淳朴与亲切，毫无阻碍地拉近了我们与古人的距离。诗中的自然与人的细节清晰可见，生动逼真，仿佛我们能呼吸到夹杂着细雨的清凉空气，听到布谷鸟空灵的啼鸣，看到皮肤黝黑、身形矫健的农民在田埂间忙碌的身影。也正因如此，这首诗不仅入选古代的《千家诗》、现代的《宋诗一百首》，还被选入语文人教版小学四年级课本，甚至连眼光颇高的钱钟书先生，也将其收录进《宋诗选注》。由此可见，这首诗具有多么强大的感染力，能净化人的心灵，让人对生活充满热爱。

在这之前，我并不清楚翁卷的籍贯。听陈老先生说翁卷竟是我柳市老乡时，我的心中满是惊讶与自豪。

“带剑的诗人”

翁卷，字灵舒，终身未仕，以布衣身份游历四方。他与徐照（灵晖）、徐玑（灵渊）、赵师秀（灵秀）皆为永嘉人（即今温州市，宋时温州府治于此，温州古亦称永嘉郡），且字号中都带有“灵”字，故而合称为“永嘉四灵”。翁卷的诗歌多描绘日常生活与自然景物，运笔轻快流畅，意象生动鲜活，意境悠远淡逸，追求一种野逸之趣，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比如他的代表作《舍外早梅》：“行遍江村未有梅，一花忽向暖枝开。黄蜂何处知消息，便解寻香隔舍来。”再如《山雨》：“一夜满林星月白，且无云气亦无雷。平明忽见溪流急，知是他山落雨来。”还有《野望》：“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翁卷诗风平实自然，不事雕琢，这与他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息息相关。他善于选取简单平常的物象，用精准贴切的词句加以形容，使画面感呼之欲出，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而且，他诗中的一些用词，像“插田”“落雨”等，皆是采用本地方言入诗，简洁易懂，别具地方特色。

翁卷虽为布衣，却心系国家。他曾四次奔赴抗金前线，往来于绍兴、镇江及利州西路等战略要地。从徐照《送翁灵舒至边》中的“孤剑色磨青，深谋秘鬼灵。离山春值雪，忧国夜观星”，便可得到印证，因此当时人们称他为“带剑的诗人”。他曾在越帅及江淮边帅处担任幕僚，熟知宋金用兵局势，然而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收复失地，这让他深感失望。《赠张亦》中的“兴兵又罢兵，策士耻无名。闲见秋风起，犹生万里情”，便抒发了翁卷虽热爱祖国，却报国无门的无奈之情。

作为布衣诗人，翁卷对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有着真切的体会。他的作品不只有如《乡村四月》这般歌颂美好，还创作了许多关注社会现实的诗篇，比如反映民间疾苦的《东阳路旁蚕妇》：“两鬓樵风一面尘，采桑桑上露沾身。相逢却道空辛苦，抽得丝来还别人。”此诗对民生的悲悯，与白居易的《卖炭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自吐性情，靡所依傍”

“天台山与雁山邻，只隔中间一片云。一片云边不相识，三千里外却逢君。”南宋著名诗人戴复古的这首《湘中遇翁灵舒》，将他与翁卷相见恨晚的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让我们了解到当时翁卷在全国诗坛的颇高知名度。叶适为翁卷的诗作序，称其“自吐性情，靡所依傍”。刘克庄也曾赠诗翁卷：“非止擅唐风，尤于选体工。有时千载事，只在一联中。”这些都给予了翁卷极高的评价。

“永嘉四灵”在中国诗歌发展历程中影响深远，同时也在日本诗坛留下了印记。日本人自刻、自校并翻刻了《宋四灵诗钞》，其中便收录了翁卷的《苇碧轩诗钞》。从日本汉诗学者的序跋中，能感受到他们对“永嘉四灵”的推崇与敬仰，赞其“无一点尘俗之气”，还称“吾曹诗人案头不宜少此等籍也”。

光绪《乐清县志》在“方斗岩”条目下注：“宋翁卷居此，村边有地名五里牌。”徐玑所作《五里牌》诗“路绕山根石蹬斜，小桥流水树交加。柴门半掩无人过，五里牌边三四家”，描绘出翁卷故居周边的宁静景象。康熙十四年（1675）编修的《温州府志》卷二十“人物”部分记载：“翁卷字续古，一字灵舒，乐清柳川人。诗名《西岩集》，一名《苇碧轩集》。”

南宋大儒叶适，即水心先生，在翁卷《西岩集》序中提到：“适时就甥馆，往来棠阴（今温州仓桥街）、柳市间。知声韵之学，翁氏世业也。”原来，宋乾道年间（1165 - 1173），翁姓家族中的翁敏之在柳市后街创办“图南书院”，召集族里子弟，并延请名师叶适、陈潜室等主教。由此可见，翁卷成长于浓厚的文化氛围之中。

乐清文化的骄傲

一提到温州经济模式的发源地，人们便会想到“中国电器之都”——柳市。柳市固然因经济发展广为人知，但其作为古文化发源地之一的身份同样不容忽视。正如提及李白的“烟花三月”，人们会联想到扬州；说起张继的“月落乌啼”，便会想到苏州；谈到苏东坡的“水光潋滟”，杭州的湖光山色便浮现眼前。期望大家读过这篇关于翁卷的文章后，再提到翁卷的《乡村四月》，便能想起乐清。倘若一首古诗词能让人自然联想到一个地方，不正体现出该地深厚的文化底蕴吗？

2009年，我创作的草书翁卷《乡村四月》中堂，入编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的《温州当代艺术家——刘顺平草书艺术》一书，书法原件也被乐清市文物馆永久收藏。这一行为，不仅实现了诗歌艺术与书法艺术的有机结合，更为文化的代代相传提供了一种有效方式。

“永嘉四灵”是温州文化的骄傲，而身为“永嘉四灵”之一的乐清人翁卷，无疑也是乐清文化、柳市文化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