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油菜金黄时

余金华

家乡的五月总裹着金黄色的汗珠。天还没透亮，檐下的镰刀就叮叮当当响起来，大哥用磨刀石将一把把镰刀磨得发亮，晨光在刀面上碎成细密的星子。我和小妹蹲在门槛上啃着父亲昨天从单位食堂买回来的冷馒头，看大姐把粗布袖套一层层缠上胳膊，露水打湿的裤脚卷到小腿肚，像两片被风掀开的荷叶。
那时的油菜田是孩子的迷宫，秆子高得能藏住整个村庄的秘密。我学着父亲和大哥的模样，将镰刀斜斜卡进青灰色的油菜秆，可刀刃总被韧皮绞住，震得虎口发麻。大姐笑我像在锯木头，她接过我的镰刀示范：左手拢住整株油菜秆，右手顺着茎脉斜劈下去，断裂处立刻渗出翡翠般的汁液，沾在掌心凉津津的。我和小妹比赛着把割倒的油菜秆码成小山，油菜荚在晨风里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铃铛。
日头爬上竹梢时，田埂上飘来热馒头和白米粥的香味。母亲挑着扁担送来瓦罐装的凉茶，粗陶碗底沉着几粒野薄荷。我们躲在油菜垛的阴凉里，看云雀从金浪里冲天而起，菜籽壳粘在汗湿的后颈上，挠得人咯咯直笑。
晾晒场是另一个战场。我和母亲举着连枷拍打晒干的油菜秆，黑珍珠似的油菜籽蹦跳着滚进篾垫。暮色染红晾晒场时，大人们把油菜籽装进箩筐，沉甸甸的箩筐压弯扁担，在黄土路上留下一串酒窝般的脚印。
如今各大超市的菜油装在锃亮的塑料瓶里，却再闻不见那混着秸秆清苦的浓香。一大片一大片成熟的油菜田里，机械收割机轰鸣着吞没整片低垂着的沉甸甸的油菜荚，金属齿牙间飞溅的金黄，恍惚还是五十年前粘在衣襟的碎瓣。这样的季节，我总在暮色降临时，听见童年的连枷声穿透时光，一下下叩打着这五月里湿润的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