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云霓册

师嫣

与风花雪月不同，山川云霓是一个宏大的主题，宏大到摩天接地，占据了天地之间的整个空间。甚至可以说，山川云霓就是这个世界看上去的模样。换句话说，山水之间即人类家园，云霓则是山水那精气神儿的升华。 山川云霓如何构架世界，是否神的主宰不得而知，但却有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样的自然逻辑：即由山汇水成川，川上升云，云生霓虹，从而演释出无与伦比的大美境界。 如果展开来说：山，说到底是地质力学的雕塑杰作。板块运动和地心热力等作用，使地壳或拱起或塌陷成褶皱与断层，形成了带状的山系与山脉，然后经风雨冰雪的万年刻蚀，使之有了峰与岭的千姿百态。 而山上山下的冰川或集雨，从涓涓细流汇成江河湖海，有容乃大，从而收揽了天地之间那“川”上的无限风光。 “川”中之水呢，则借助阳光而升腾，飘上青天集结成团形成了云。云儿比山川更不安份地变化多端，瞬息间可从白絮飘飞到黑云摧城，花样百出。而且，“给点阳光就灿烂”，霓于是破空而来。 如此科普式的简化，我在将这些年拍摄的画面编辑成册时，没有打算较真儿去理论一番。说摄影，还是说诗与画更有意思。诚如上图在夏塔古道采撷的夕照下的山与云，刚柔相济，谓之“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是不是可平添些风流趣味？呵呵…… 　说山，当然还是得先从老大说起。 山称老大，非喜马拉雅山脉莫属，那里藏着14座海拔超过8000米傲视群峰的山之绝顶。 到了再不能攀山越岭的年龄，回首望来路，所幸前些年一次又一次上到世界屋脊，在山脚下溜达时拍回了这些画面。 “山就在那里”是一句名言，“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更嗨出了竖子雄风。但是，这只是诗人们一时兴起的凌云壮志。别说我这身板儿，哪怕换作1米8身高的傻大个儿，在8848米那庞大身躯面前，也微小到如同芥子，几可忽略不计。“一览众山小”？面对珠峰，有几个心比天高之辈敢任性妄为？ 我曾两次拜访过珠穆朗玛，当然也只是悻悻然地溜达着仰望：如此伟岸雄奇的世界第一高峰，夕阳辉映薄云缭绕，那一刻真美到令人窒息，一声“扎西德勒”，不由自主朝向主峰顶礼膜拜。 　　这些敢称“老大”的山峰，印象中不少都是以金字塔般的形体，耸立在群山中蓝天下。横断山脉的第一高峰贡嘎，我曾在新都桥捕捉到它的日照金山。那种肃穆庄严的辉煌，同样深深地震摄我心！ 　　尤其是攀到海螺沟的冰瀑之上，用长焦镜头细赏，阳光下蔚蓝基调的贡嘎巅峰，美得如此冰清玉洁！ 　　而极难撩开面纱的南伽巴瓦峰，在山南和色季拉山口都曾一睹芳容，她都这样云遮雾绕的展示“离天三尺三”的身段，让我不能不心生敬畏，合什礼拜！ 　　当然，真正的“神山”，还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远望过去，它在天上，而并非被万山簇拥！ 　　再往西行，远方那14座高峰叨扰末位的希夏邦玛峰，则静卧在无人区的茫茫草原上。白云悠悠，晶莹剔透。只有耳边的风声传来喃喃私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其实，对游摄行者而言，山不在高，有美足矣！ 像机翼下这座库克峰，虽然只有3700多米。但在南太平洋一隅之地，唯此孤峰刺破云海，脱颖而出！即使匆匆偶遇，也入眼入心。 　　在飞往阿拉斯加途中，领队小易让我看到了一幅“上帝视角”下最完整的山川全景图。在脚下的山脉中有北美洲最高的麦金利峰，在万米高空俯瞰，它却藏在山川蜿蜒的白色线条中难以辩认。 　　只有在林间山道上驱车北行时，车窗外的雪山冰川才有了那巍峨磅礴的气势！ 　　行进到育空河湾的湖畔，曚昽中的暮色云带，渲染出的是一幅中国的水墨写意。 　　真正一窺海拨6100多米麦金利峰的芳容，还是在一个冰川湖边。看过去它宁可躺平，选择不要伟岸而只求自在舒展。 这就是佛系？！相由心生，一路行来的视野转換，其实也只是视角的上下左右的转换。或者说，是立于天地间的角色转換。 然山还是那山，我还是那我。 　　“横看成岭侧成峰”，阿尔卑斯山脉的马特洪峰给出了最贴切的诠释。山如其人，“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强调视角在观察、判断世界的巨大差异。 然而，“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这样的“观山则情滿于山”告诉我们，情感视角决定了审美视角。 譬如，敬亭山是何方神圣？是何模样呢？居然让诗仙也犯了痴，“相看两不厌”，而且“只有敬亭山”。 情由山起？还是观山生情？谁能告诉我？ 　　锥形的富士山项，清晨时分云霓生成，轻薄的蘑菇云帽罩住了这座活火山，确有几分空灵。 　　而一年秋日在雁群的啼啭声中，我走到了位于土耳其和亚美尼亚边境的阿勒山。 这是一座基督教的圣经《创世纪》篇中记载的圣山。著名的诺亚方舟在大洪水后，最后停泊的地方就在阿勒山上。它则是仅以那种摄人心魄的淡蓝，展示出救世主的圣洁。 　　山的幽深与空灵，很多时候不得不让位于山的雄伟和险峻！在加拿大的冰原大道上，落基山那高耸入云的庞大的山体，并没有给山脚下的原始森林留下多少“明月松间照”的余地，冰原大道则被挤压成一条细线。 　　在一生的漫漫旅途中，最美之山是哪一座呢？ 我最不能忘怀的是这座少女峰群中不知姓什名谁的这一座，也是这.世.最出彩最漂亮的这座峰峦。 老天，那不是雪山而是真正的冰山啊！阳光照射出晶莹剔透巨大凝冰的细腻质感，形成了整座冰山半透明水晶般的透视奇观。它是一面弯月般的巨大明镜，似乎留给身旁的少女峰梳妆之用。什么“美哭了”、“美晕了”，“美到惨绝人寰”的尖叫和呆了傻了，都不足以表达那一刻心中的震撼！这样的冰山上显然不会有什么来客，而齿轮火车缓缓上山途中，我沉住气，趁那凹形弧面泛起寒光之时，把它收入镜头中。 　　美不？当然美！ 它叫什么峰？我不知道，相信也少有人知。 这些绝美的山峰，无论是有名，还是无名，实际上对人都有一种“高冷”的疏离感。包括珠峰在内的雪山冰山，不仅去探视的路途险远，而且大都是一幅“冷面孔”，不由自主地冷落了凡间顶礼膜拜的人群。 须知，蓝天白云下这座石像，或者说这个人，是否也是一座山呢？ 　　人们对山的认知，应当还是出自生活的存在感，即人们身边有亲近感的生存环境和空间。 山可能很高，也可以不那么高。可能声名显赫，也可以籍籍无名。东山，西山，南山，北山都是山，山林、山泉、山花、山果滋养着山村山民；山头，山脊，山腰，山脚还是山，在它们的怀抱中吹吹山风唱唱山歌走走山路也乐在其中！更兼还有诗仙诗圣诗鬼之类，于山前山中山后奉献几首诗赋绝句，当是对青山不老的祈祝和回馈。 　　雾霭沉沉，即使山川有时不是那么明朗那么锦秀，但层层叠叠涌到胸中，依旧那样的动人心魄！ 　　在中华大地，迈下世界屋脊的第一级台阶，在第二、第三台阶上，仍可这山望见那山高，三山五岳同样巍峨壮丽！ 譬如北岳恒山，悬空一寺。 　　譬如南岳衡山，神雕侠侶。 　　譬如中岳嵩山，禅音萦绕。 　　譬如东岳泰山，天梯蜿蜒。 　　抑或是西岳华山，晨曦棋亭。 （当年去华山时使用胶片拍摄无法引用，此图片系网上佳作，致谢） 　　还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黄山，古松迎客。自古以来，这些山中虽也有白头却没有寂寞，至少还有晨钟暮鼓，樵夫行旅……这才是人们能亲近的大山！ （去黄山时使用胶片拍摄无法引用，此图片系网上佳作，致谢） 　　美吗？美得一塌糊涂呀。 不仅山影飘逸，还有川流綠野，更有云霓相伴。 　　于是干年以来，诗与画皆出于其间！诗云：“山如碧玉簪，江作青罗带……”。可以说华夏大地从中原到江南，那些大山之间既是碧野云巢，也是诗栈画乡！多少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就绕在这青山碧水间。 而远方那些无比高大巍峨的雪山巅峰呢？在要人命的屋脊之上，即便“三天不打”，也没有先贤“上房揭瓦”。不是不敢而是闻所未闻，难怪他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唐宋之前，那里还是一个叫吐蕃的异国他乡，除文成公主一行走过雪山下，还无他人涉足。连那个踏破铁鞋四处觅踪的徐霞客，虽见过金沙江畔的几座雪山，但其人到底不是诗人！那个年代，说上一句“青山本不老，因雪白了头”已经足够惊艳了！ 　　想想800里巍巍太行山，被人们称为“中华脊梁”，竟是何等荣耀的赞许！我等从王屋山起步，穿行在太行八陉中，共识是：咱们既不是愚公，也非智叟，青山不老，绿水长存！那山还是不要移走罢！ 　　当然，第一级台阶之上，实实在在有太多的雪山冰川，没有诗画并不妨碍它成为“亚洲水塔”的执着，汇成的江川流向东南，始终如一地滋养着数以亿计的儿女。 　　密林中的高山跌水倾泻而下，升腾起多彩的云霓。高山流水自此一路东下，去寻觅万千知音。 　　蓝色的雅鲁藏布江，可求渡前往桑耶古寺！ 　　黄河壶口瀑布汹涌澎湃，可闻呼喊咆哮的一曲交响。 　　虎跳峡中浪花奔腾，可观冲开险阻，一江春水东流去！ 　　而巫峡则山影重重，朝云暮雨，山川云霓狭路相逢。 　　细雨霏霏，连日不开，山间薄暮流云，怒江争流而不怒。 　　而雅砻江也同样挽留不住，呼应着携手三川并流南行。 　　大地上河川之美，无处不在。天山上这一首九曲弦歌，似从雨云中飘来。 　　秦岭深山里，则可静赏“清泉石上流”。 　　当然，川之源头，也不单是雪山冰川。如此一泓天池，也牵出飞瀑小溪流下山去。 　　天池之水，亦当可称天水。这个位于中美洲哥斯达黎加的高达3700多米的火山口，同样积水成潭，倒映山头流云。 　　山间流水奔下山，也并非都是溪流。层层梯田也塑造了米粮川的大模样。 　　雨后飘云下沉，缓缓轻掩山峦，那一川葱绿更显家园勃勃生机。 　　而山下，汇川成湖，则是江河眷恋故土的小憇。湖之美，是对川的挽留，也是对人的挽留。在阿尔卑斯山下一个又一个小湖边，真的是挪不开脚步。 　　晨起行舟，雾中觅路，你真的舍得离去？ 　　更难得傍晚雨后复斜阳，云下雁行，云上彩虹，云种玫瑰。此情此景，把世间的一切都置于画中，是留呢？还是归？ 　　如此云间的比翼齐飞，稍纵即逝，瞧瞧竟何等境界？ 　　即使是黄昏的倦鸟归巢，也可傻傻地静赏夕阳霞光染出的云霓一片。 　　更有春日风筝，在云霓中演释起夸父逐日的那一幕。山川云霓在世间可谓俯拾皆是！ 　　当然，还有大海日出， 　　旷野彩虹， 　　浪中虹桥， 　　湖上极光， 　　荒山秃岭上的一缕飘云， 　　蓝色山间的轻云薄雾， 　　夕照下的北国山野， 　　曙光中的山头乌云，都在以别样的云霓装点江山。 　　这些年，我去过不少地方。像云上仙山老君山。 　　像湘西天门山， 　　在拉萨河上远晀布达拉宫， 　　在西域魔鬼城溜达， 　　跟随大雁远飞西雅图，眺望孤峰也着淡彩。 　　贾斯泊的疏林，也与雪山共撑蓝天， 　　西行因特拉肯，万里无云山头亦染嫣红， 　　多洛米蒂山下的教堂，祈祷带来新绿。 　　而高加索大山中，小小的教堂则以雪山绝壁“巨幅油画”为背景。 　　由此可以认定：信仰也缘自这世界的山川云霓。 　　穿云破雾，送来光明。 　　让我开始明白：真的山不转水转，云一起霓出。 　　人的一生，看庭前花开花落，应宠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则可去留无意。 　　山之峰与丘，川之大与小，云的黑与白，霓的辉煌与平淡，俯仰之间，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一头喜欢溜达的老牛，也就这样东瞧瞧西望望，没事儿偷着乐，又有何不可啊！ 　　那么，我们就静静地看看吧！ 拉斯维加斯的晚霞。 　　美国西部荒原羚羊谷望过去的桌山。 　　大提顿雪山下的秋林， 　　科罗拉多蓝天上的巧云。 　　张掖的七彩丹霞 　　青藏线上的念青唐古拉山 　　澜沧江边的千年盐田， 　　秦岭子午道的雨中晨雾。 　　终南山的八卦圣坛， 　　青藏高原的天路列车。 　　藏东云海之上的萨普雪山。 　　太行山中赫赫有名的王莽岭。 　　螺髻山上的云中海子， 　　滇西北的巍宝山雨后， 　　巍山的鸟道雄关。 　　西昌邛海岸边。 　　石棉县的高山高速公路隧道之窗。 　　云南元谋物茂土林的黄土峰， 　　重庆武隆天生三桥的峡谷。 　　武隆地缝。 　　乌江画廊。 　　克罗地亚的十六湖飞瀑， 　　美国黄石河大峡谷的瀑布， 　　巴西的伊瓜苏大瀑布， 　　潮州韩江之晨的淡墨水彩， 　　川西小金的四姑娘山， 　　福建屏南的白水洋。 　　…… 还有张家界峰林呢？还有帕米尔雪山湖泊呢？还有巴尔干的喀尔巴阡山呢？还有安第斯山中的马丘比丘呢？…… 我实在不能再一一列举了，在我使用数码相机拍摄的20多年里，留存的这类“风光”图片实在太多太多！ 不出门儿在家猫着的日子里，不安份的我常常傻傻地望着窗外，云雾茫茫，我望不到远方…… 　　即使清晨那些大楼的幕墙上映射着云霓，我仍无法望见哪怕不远处的岳麓和湘水。但我知道，窗外青山楼外楼，我就在大好河山的环抱中。 山川云霓构成了我的世界，我的向往，我生命的体验，我行万里路读过的万卷书。虽然我说不清在其中读懂了什么？ 但我知道的是，一个拿山川云霓说事儿的老人，若说是山，既不是名山也不伟岸，也就一田野小丘而已；若比作川，既不寬阔也无波澜，只是涓声细流罢了；或自许为云，既不是巧云也非彩云，可能只是天际边一缕淡淡的飘云；霓呢？则不敢沾边儿，因为既不惊艳也不光彩照人，只是若有若无的闪烁星光而已。 然而，拍摄记录的这些图片，就是我的存在，也是我体验到这个多彩世界的存在，此生足以欣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