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探梦》之九 一首灯谜费思量

红香绿玉

　　《红楼梦》是一部谜书吗？因为曾被誉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的《红楼梦》确实给我们留下了许多难解的谜题，所以猜谜成了我们读懂《红楼梦》全书并进一步了解书中人物的命运与结局的一堂不可或缺的必修课。

从开篇第一回的回目“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来看，作者竟用两位开场人物“甄士隐”和“贾雨村”来谐音“真事隐去”与“假语存言”作为全书的立意，就是让人们去分辨真假，尤其是用“隐”和“语”二字合成“隐语”一词，就是“谜语”的代名词。《红楼梦》全书中写了许多灯谜、字谜和诗谜，可作者又没有把答案全部告诉我们，这就是要让读者去猜，自己去寻求可能的答案。

　　《红楼梦》第22回，首先上演了一场由皇妃元春主导的元宵灯谜活动。书中描写在元春省亲回宫之后，自己写了一个灯谜儿，差人送至贾府，命大家猜，并说“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绝句，并无甚新奇，……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

　　奇怪的是，在元春省亲之时，一直隐身未见踪迹的贾环却破例参加了这次猜制灯谜活动。而且元春所制的灯谜并未首先进入读者的眼簾，最先亮出来的灯谜竟然出自贾环之手。

太监“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这样贾环所作的灯谜就首先出现在了读者面前，“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贾环所写的“大哥”“二哥”直白得根本不像是首灯谜，以元春的精明，她不猜，只说贾环“说的这个不通”。那么，元春是真猜不出，还是已经识破了贾环的“机心”而只用“不通”来指责呢？这就真值得我们费心思量一番了。

　　对于贾环这个人物，作者给了我们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呢？

猜制灯谜是贾环在书中的第二次出场，他首次出场是在前面的第20回。书中写道：“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贾环来到宝钗房内与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一磊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莺儿说他“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又说“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贾环就说“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了。”恰巧这时宝玉过来了，就训斥他“大正月里哭什么？”“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再寻乐顽去。”贾环回自己家后，又被母亲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这时又被凤姐听到赵姨娘骂贾环，就把赵姨娘说了一顿，并给贾环一吊钱，让丰儿跟贾环去迎春处顽了。

贾环刚一出场，就跟丫环们顽棋耍赖，把一个公府大家中的庶子，地位低微，被众人歧视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为贾府中嫡庶之间的矛盾作了一番铺垫。

　　第22回，到了元宵赏花灯猜灯谜的晚宴上，贾环的尴尬地位更加跃然纸上。晚间贾政为了讨贾母高兴，并“承欢取乐”，就“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个又一席。地下婆娘丫环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这里根本没写贾环到底坐在了那里，只因“贾政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李纨回说：“方才老爷并没有去叫他，他不肯来。”这时“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与他吃。”贾兰如此硬气，来了都能坐在贾母身边，那么去请贾兰的贾环呢？究竟坐在什么地方了呢？作者还是丝毫未作交待。可见贾环虽然参加了这次晚宴，也只有侍立旁观的份了。这也难怪，庶出的贾环在贾政眼里也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跟贾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在王熙凤的眼里，贾环就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坑让他钻去罢”。总之，在众人心目中，贾环都是个不成器的破罐子。可贾环自己并不甘心，这样嫡庶之争，水火不容，就以一首灯谜为契机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25回，贾兰第三次出场了。“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那贾环正在王夫人的炕上坐着，命人点灯，拿腔作势的抄写。”这时宝玉参加完王子腾夫人的寿诞回来了，因吃多了酒，就“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便和彩霞说笑。”“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的见，素日原恨宝玉，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王夫人又急又气，……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

　　不知为什么王夫人偏让贾环来抄写《金刚咒》，《金刚咒》本来是佛教中具有多重功效的咒语，是由梵文组成的一种符咒。据说能够保护人们免受邪恶的侵害，辟邪驱魔，祈福纳祥，净化心灵。并且持诵九遍之后，就能消除九世业障。可贾环手上虽然抄写《金刚咒》，不但业障未除，反而心理更加阴暗，变得心狠手辣，把一场嫡庶之争变得你死我活。此后，赵姨娘更是和宝玉的干娘马道婆勾搭一起，利用魇魔法，让宝玉和凤姐双双得了一场几乎丧命的病症。

　　通过书中以上的叙述，我们可以把贾环三次出场的情节描写，完整地联系起来看，贾环所写的灯谜，恐怕并非是其文墨不通，粗陋无知的问题。他把风马牛不相及的“枕头”和“兽头”凑在一起，也并非是供众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来消遣的。如是这样就有点把贾环看得太简单了，也是对作者的写作笔法未能深切领会的结果。

　　贾环的灯谜是暗藏“机心”的，谜中的“大哥”“二哥”决不是随便一说，应是暗指书中具体人物的。在荣国府中，贾环的“大哥”就是贾兰之父，李纨之夫贾珠。“大哥有角只八个”，角字同音就是脚字，八只脚的生物，我们最常见的就是蜘蛛，此蛛即彼珠，谜语是说贾珠这个秀才，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光鲜，内里秕糠。荣国府中的“二哥”，有宝二爷和琏二爷两人，“二哥有角只两根”，我们知道人类和禽类都是两只脚。贾环把在贾府中地位高高在上，处处受人尊宠的宝玉和贾琏，说成是“衣冠禽兽”，这就不仅象对贾珠那样只是挖苦和嘲讽，而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地痛骂了。元春对贾环的灯谜不去猜，只斥责其“不通”，也没具体说什么“不通”，应该是识破了其中的端倪。所以为了家庭的安宁，自己出资一百二十两银子，于端阳节期间，命在清虚观打了三天平安醮来消灾避祸！

作者把贾环之谜，作为第一首灯谜列于书中，正是体现了其写书的“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读者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