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赡养费经济学”

大妞

周莉的手机日历上，有三个红圈，那是她为生活划下的红线——每月15号前，老庄总会打来那一笔赡养费。她戏称那天是“发薪日”，而她自己，是一名“自由经济体制下的单亲母职创业者”。

这天一早，周莉便在ATM前蹲守，如同守在彩票机前的赌徒。她戴着口罩，拢着风衣，一边刷余额一边截图发进“单亲妈妈互助会”微信群：“到账了！这月绩效奖金没被扣！”

消息一发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隔壁楼的陈姐第一个发语音，背景是婴儿尖锐的哭声：“小周，小周你帮我问问庄总公司还招不招人？最好是保洁。哎我家那王八蛋说疫情后公司效益不好，赡养费改成代金券了！”语音后附一张图，是张已经过期的烤肉店抵用券，还沾了点奶油。

群里瞬间弹出七条语音，三个图片，两个狗头表情包和一张幼儿园通知单，信息密度堪比金融圈群聊。

周莉不慌不忙，把刚到账的256块利息差转进她自创的“儿童教育基金”（其实是微信零钱通），又往“通货膨胀对冲账户”（也就是楼下鱼摊大叔的收款码）转了80块定金。自从她发现草鱼价格比定期存款涨得快，便与鱼摊老板达成赊账协议，用“锁价”方式提前买入未来两周的鱼肉。

这，就是她的家庭微观经济模型。

“妈妈，张昊说他爸爸送他比特币当生日礼物。”六岁的妞妞举着儿童手表凑过来，表情羡慕得快冒泡。

“咱们也有区块链技术呀。”周莉说着，用马克笔把超市临期酸奶上“23”的日期描成“25”。“你看，这串生产数字是不是加密货币？我们这是酸奶链，2.0版本。”

妞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用塑料勺敲杯盖玩，而周莉则开始贴今天的“临期标签”，那是她在便利店兼职工作的一部分。

下班后，她到菜市场补货，顺手掏出一页复印得皱巴巴的纸。那是社区法律援助提供的《赡养费谈判话术指南》，被她用红笔改成了“菜市场价格谈判模板”。

“根据民法典第1085条规定，这把芹菜水分流失率超过30%，应按干货结算。”她对卖菜大娘说。

大娘一边甩秤一边冷笑：“那你得参照你离婚协议的补充条款，蔫叶子算共同财产损耗，不打折。”

“可以协商。”周莉咧嘴笑，掏出带手写注释的“协议副本”。

她已经习惯用法理思维过日子：幼儿园家委会改作业，是“义务劳动”；妞妞的兴趣班，是“高风险投资项目”；每晚点外卖，要评估“预算外支出临界值”；甚至她那套三十平米的老公房，都被她画出“功能分区”图，厨房兼议价办公室，厕所兼情绪缓冲区，阳台是股票观察台，挂着的是妞妞晾干的水彩画与她的信用卡账单。

但最有趣的，还是儿童节那天。

老庄总，前夫，罕见地亲自来送礼物。人未到，车先响——宝马一闪一闪地停在楼下，庄总叼着烟把粉色礼盒从后备箱拿出，身边的新女友，踩穿着人字拖提着LV包。

“给妞妞买了辆平衡车。”庄总眼皮一掀，像打赏流浪猫一样随手扔出红包。

周莉看着那礼盒瞳孔地震——是粉色！是她在离婚协议补充条款里加的“荧光色条款”里的致命色。粉色物品一旦超过200元，即视为炫耀式赠与，可作为次年赡养费递增5%的起算点。

“妞妞别碰！”她拦住女儿，“你看这车把高度，不符合儿童人体工学标准，妈妈先拍照发消费者协会，再决定要不要收货。”

庄总眯着眼笑：“你啊，怎么总跟市场监管局过日子似的？”又掏出一个红包。

她不答，只扫了一眼红包封口，迅速掂重，评估价值。

夜里，她坐在床边，打开记账软件，输入今日支出分类：“平衡车争议成本，红包估值资产；”再添加一笔新账目：“女儿蛀牙治疗，风险级别——系统性。”

她给每个花费起了新的金融名字——

妞妞长高换校服：固定资产折旧；

兴趣班续费：可转债到期赎回；

幼儿园课本：文教品期货；

孩子朋友来家做客：多边贸易赤字扩张。

偶尔也会有一些“灰色地带”：她偷偷买的两片面膜，是“精神资本维护”；吃了一块月饼是“库存清盘”；半夜给自己点的那碗外卖麻辣烫，则被归类为“情绪对冲基金”。

她总觉得自己在玩一场真人版《大富翁》，但骰子是别人掷的，房子是别人的名字，只有物业费和奶粉钱是真金白银。

直到有一天，她在妞妞的书包里发现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金币巧克力，外壳磨得斑斑驳驳，还有一张字条：

“妈妈，废纸卖了1块5，买的儿童口红，你说你没有红色的了。”

她的心像某个虚拟账户突然暴涨。那一瞬，她想起大学经济课上，教授讲“情感溢价”的概念：某种商品，因附着了情感价值，其交换比远超其本身价值。

她轻轻抹上那支褪色口红，照着镜子笑了笑。唇色不鲜明，但看起来不再那么疲惫。

第二天，她在家长群发了一条信息：

“转让儿童自行车抵扣券，支持混合支付，可兑换：数学辅导一小时，或猪肉馅饼三个。”

信息后，她还加了一句：

“友情可转账，母爱可做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