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父亲英年早逝,已四十周年。</h1><p class="ql-block">父亲生于1935年9月8日(乙亥八月十一日)</p><p class="ql-block"> 卒于1985年6月10日(乙丑四月二十二日)</p> <h5> 我的父亲 杨德明(约1978年)</h5> <p class="ql-block"> <b>一 父亲送我去补习 他却病倒了</b></p><p class="ql-block"> 1983年,我高考分数达到中专分数线上四五分,因错报志愿,未被录取。对我满怀期望的父亲,在开学后差不多九月十号的中午,从外面匆匆回来,让心灰意冷的我收拾课本被褥,说送我去四安中学复读。吃了午饭,先到十二大队赵益老师家,赵老师带着他的女儿赵小玲,两辆自行车两老两少,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艰难地骑行了两个多小时,到达四安中学。</p><p class="ql-block"> 应该是听赵老师说的,那几年四安中学高考升学率高。可想父亲在外面到处打探消息,但从未与我说起。于是两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亲相约把儿女送到复读班,再搏一搏。</p><p class="ql-block"> 那时父亲是乡砖瓦厂采购员,49岁,年富力强。母亲和祖母在家务农。姐姐于77年恢复高考考取南京电力学校,毕业后留在南京国企工作,并已成家,小外甥一岁多。哥哥已放弃复读随建筑队去内蒙古海拉尔建筑工地干活儿。我的学业前途,成为家中当务之急的大事。如果考不取大学,父亲与家近旁老中医张明衡说好,送我去他那里拜师学医。</p><p class="ql-block"> 复读没三个月,便进入初冬。一场冷暴后,父亲突然出现在教室的窗外,朝里张望,我赶紧冲出教室。与父亲一起来的还有厂里同事杨韶华,我忙喊杨伯伯,杨伯伯摸着我头“小杨,小杨,你父怕你冷了。”原来他俩出差到石港为厂里采购泥土,顺路到学校来看我。父亲拿出新买的蓝色拉链领口卫衣,叫我穿上,看大小合不合适。临走又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披我身上,说白天冷就穿,夜里盖被子上,御寒。</p><p class="ql-block"> 1984年春节后,便是第二学期的紧张复习。不断的历届高考试卷测试,模拟考试,我的最好成绩,两个补习班近130人,排名第11名。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一周一回,变为两周一回,一月一回。最后两次五六月份回家,父亲都不在家。没见着父亲。追问母亲,只说肺结核,在平潮住院,没事的。</p><p class="ql-block"> 肯定有事的,否则不至于住院治病。可能瞒着我,让我安心读书。但我想不会有什么大病,我马上高考,也容不得多想。</p> 7月9日下午,在金沙高考一结束,我就立即往平潮赶,但金沙直开平潮的金平线最后一辆中巴已开走。到了南通,那时候我不会乘车,也不知道南通市区有10路公交至平潮。天色已晚,感觉去不了平潮,只得借了唐闸亲戚顾冲林的自行车骑回毛家桥的家。<br> 第二天大早,我去唐闸归还自行车。顾叔叔让我乘唐闸至天生港的2路公共汽车,高墩圩桥下,再转乘10路到平潮。<br>没有人生经历20岁的我,第一次独立踏入社会,却是去了医院。<br> 忐忑惶恐地走进平潮肿瘤医院大门,正想要不要问住院部在哪,父亲正迎面走过来。原来放射治疗室紧靠大门,父亲过来做“放疗”。<br> 父子相见,笑着招呼,几月未见,父亲更加清瘦。<br> “建华你来了”父亲已完全嘶哑地说了这五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发不出来,我却真切地听清楚了。靠近父亲看见他领口露出的颈下左前胸画着鸡蛋大小红标记。我心猛一揪,难言的酸楚和忧伤,父亲这回遭劫难了!<br> 但,父亲看上去好好的,我想通过治疗,康复了,一切还是好的。 在排队等待照光(放射治疗)的时候,父亲先问了高考作文。我说是一个议论文,论题是针对中学生写作文觉得无话可写。我告诉父亲恰好您帮我买了一本课外书《怎样写好作文》,我认真读过,所以这次考试,我写得比较顺利。一是生活积累,才有素材,才有话可说。二是学会描写,比如黑夜,不能只写很黑很黑,要写看不清路,伸手不见五指等……父亲笑了,说很好,没有偏题。<br> 高考结束,便是暑假,我正好在平潮照顾父亲。砖瓦厂书记厂长陈邦贵伯伯对我父亲极为关心,提供所有医疗生活费用。并安排厂医严道清,为人忠厚实诚与父亲关系很好的工人邵耀武二人到平潮全程陪护我父亲。租了平潮饭店一间房,烧小灶,给父亲提供饮食。我在医院跟着父亲人生第一次“奢侈地”用勺子挖着吃西瓜,享受单位的福利。<br> 现在想来,对陈伯伯及乡砖瓦厂无限感激。<br> 父亲得的是严重的肺癌,晚期。1984年春节后,出差在皖北淮北煤矿,咯血。回家去医院检查,两次均未查出病因。又出差,路过南京,姐姐陪父亲去医院,确诊肺癌。决定去上海治疗。上海肿瘤医院的医生劝回南通平潮肿瘤医院治疗,说治疗方法与技术水平不比上海差。五月底父亲住进平潮肿瘤医院,采取常规的放射治疗(放疗)与药物治疗(化疗)两种疗法,同时进行。意在全面抗癌。<br> 这一切发生在我在四安中学备考的第二学期,家人隐瞒着我。待高考结束,我才知道。<br> 父亲积极配合治疗,在医院与医生护士关系很好,父亲有文化,涵养好,人与人的尊重是相互的。医生经常过来看看,我至今还记得主治女医生马医师,趁我一个人时,偷偷喊我到办公室告诉我父亲病情。我下半年到淮安读大专,写信给马医生,她还立即给我回了信,说我父亲定期去平潮复查,预后不良,让我要有心理准备,要坚强。有个高挑的年轻护士,可能聊天与父亲或我们家有某种缘分,知道病人有个优秀的女儿在南京,每次都喊我父亲“杨爸爸”“杨爸爸”,经常过来讲些她的生活点滴和趣事,是个开朗阳光的女孩。<br> 我每天上午下午都去病房陪父亲。三张病床,父亲最里,靠窗,我就坐靠窗,偶尔陪父亲下象棋,父亲盘腿坐床上,棋盘摆床中。父亲比我下得好,赢多输少,偶尔我也偷偷将军,赢一把,父亲显得很开心。说象棋千变万化,要多下,多考虑几步,不能只顾攻,更要防守。<br> 中床是个七十多岁的鼻咽癌,一吃东西就咽就呛就吐,很可怜。<br> 靠门外床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什么癌忘记了。看不出是病人,精神好得很,查完房他就出去玩了。回来就带来外面的消息,说平潮北不远204国道发生车祸,死伤几个人。也有别的病房的病人过来串门,记得有位老干部病人非常乐观,什么都看淡。他们常在病房交流生死观:住进医院的该死,车祸的不该死。只能迟到,不能缺席。 治疗是有效果的,通过放射线阻杀癌细胞,大剂量化学药物控制癌细胞肆意生长,父亲肺部的阴影不再扩大。理想的理论性结果是病灶缩小消失,或钙化,达到治愈。但往往结果与现实几乎是不可能的。<br> 父亲的疗程结束,已是八月中下旬,住院时间长达近三个月。医生与病人同时觉得,可以出院了。<br> 而我此前几天也接到了淮阴师专录取通知书。高考结束陪护父亲一周后,我去了四安中学一趟,好像是转共青团组织关系回原毕业学校刘桥中学入档。离校前给四安中学传达室师傅留了平潮肿瘤医院电话,高考成绩出来麻烦帮我看一下成绩,打电话告诉我。师傅真打了电话给我报了考分473分,及各科分数。<br> 父亲觉得病已治,医院也住久了,希望回家康复。可能还想着儿子要上大学了,要回家准备准备。说不定还想送我去淮阴入学。<br> 砖瓦厂派了厂里的大解放,一行几名干部职工,接父亲回家。父亲坐副驾驶,我随厂里人员与行李一起乘车厢,一路沙石路颠簸着回到砖瓦厂。汽车一进厂门,厂部办公楼就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陈支书几位领导迎来,握住父亲的手下车,引进厂部食堂。两大桌丰盛的菜宴,祝福父亲出院回来。<br> 午餐后,大解放再送我们父子回家。<br> 父亲身体的原因,这次是我自己提了母亲给我拿出家里的三二十斤口粮,独自骑自行车送到公社粮站,然后转出粮油关系,从农村走出去。而七年前姐姐录取中专学校时,43岁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儿去了公社政府,办手续迁户口,喜笑颜开,见人就递烟。<br> <h5> 我们姐弟仨(1976年元旦 平潮)</h5> <h5> 我们姐弟仨(约1982年春节)</h5> <h5> 1983年春节的我</h5> <h3><b>二 我考取了大专 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b></h3><p class="ql-block"> 很快,9月初就要报到开学了,父亲托在南通汽车站工作的熟人,住花家桥的刘文刚买了一张报到日前一天的南通到淮阴的长途汽车票,到了学校方知报到日到校即可。父亲考虑坐一天的车怕身体吃不消,就不再坚持送我,让我独自一个人去学校。因是提前,学校没有安排接送车。我出了车站,有点不知所措,是人力自行车拉客,载了我和行李到的学校。</p><p class="ql-block"> 父亲住院及出院回来的下半年,身体还没有垮下来。在平潮住院期间,傍晚还带我去老乡长刘文渊伯伯家玩。从平潮镇西北的医院步行过平潮大桥至镇东南刘伯伯家,有几华里路程。父亲告诉刘伯伯精神还好,蛮有力气的,还挽起袖子,屈臂握了握拳头。出院回家,还买了气功书,练练气功,学打太极。只是化疗,直接没了胃口。为了营养硬生生吃饭吃菜,却没有一点点滋味。这是病人最大的痛苦,也是毁灭性的境况!</p><p class="ql-block"> 我在淮阴牵挂着家里父亲的身体,父亲操心我在外的学习生活。恰巧开学不久就是国庆节,父亲去了南京女儿家,就写信让我三天假期去南京姐姐家玩玩,父子见见面。父亲的信写得很详细,中央门出站怎么乘公交,怎么安全过姐姐家附近的铁道口,等等。短暂的三天,一家人在南京非常开心。十一晚上,一起去大桥公园看焰火,两岁半的小外孙左峰活泼可爱,在我们身边穿来串去。父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他仿佛看到了子女们他寄予希望的美好未来!</p><p class="ql-block"> 南京分别后,我隔三差五给父亲写信,说说学校里的事情,问问父亲的身体。父亲回信说定期去平潮复查,然后开了药带回家吃。还说看了中医,煨中药喝。告诉我家里棉花拣了,收入400多元,自家繁殖的小猪卖了300多。小姨家盖了新房子,两个舅舅大姨夫所有亲戚去喝了上梁酒。回信没有我去信多。我不放心,写信给平潮肿瘤医院马医师询问我父亲的病情。马医生回信给我,告诉了我实情。我非常难过。</p><p class="ql-block"> 熬到放寒假,我们都回家过年,团聚。父亲身体明显差了很多,但还能走动。正月里干爹张闻香请我们去他家喝年酒,我陪父亲去的。席间有个人品极差的女亲戚有意无意地聊他人疾病,来伤害父亲,我恨不得起身扇她耳光。父亲也强忍着默默地没有理会,但承受的伤痛是可以想象的!也许一贯的忍让与人为善,是我家的传统与家教。</p><p class="ql-block"> 从不封建迷信的父亲,为了活命,喝了几次巫师的纸灰水。边喝边自言自语,信信菩萨,希望真有奇迹。</p><p class="ql-block"> 四月份病重,父亲卧床不起,肩背疼痛难忍。我们回家探望父亲,我守在床边,帮父亲捏背,减轻疼痛。现在想来,对父亲的尽孝,也许就这一丁点,再无其他。是对父亲一辈子的愧疚。没过两天,父亲就催我们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去。离家的凌晨,天蒙蒙亮,表哥张志进骑自行车送我到南通汽车站。与父亲告别,父亲突然哭了,脸转向床里,我哭出了声,走出房门没有回头……一个月后,得到电报,我再回家,父子相见,已是生死两间。</p><p class="ql-block"> 父亲英年早逝,与长期吸烟有关。查出病灶,母亲回忆早些年父亲胸肋部受过一次重伤,可能导致病变。父亲曾与社员撑船去唐闸装泔水回来肥田,途中与人发生摩擦,双方动了手,父亲被打跌倒,肋骨硌在船沿上,好久不能动弹。但我认为父亲一生怀才不遇,为人孤傲,郁闷,加上体质免疫差,精神压力大,是主因。</p> <h5> 父亲写给我的信(1985年春节前)</h5> <h5> 父亲嘱咐我放寒假回家途中注意安全</h5> <h3> <b>三 先读私塾 后毕业于南通崇敬中学</b></h3> 父亲是家中的独子,还有一个妹妹,嫁给本生产队长张汉生独子张有才,育一子表哥张志进,后姑姑可惜23岁病逝。爷爷杨福生是个手艺人木匠,所以家庭相对殷实一点,划分家庭成分时我家为下中农。解放初,爷爷奶奶从老园上搬到离毛家桥更近的杨家坝头沟南,盖了三间青砖小黑瓦房。当时生产队还有奶奶的娘家哥哥左茂林,姑姑嫁到的婆家张汉生,共三个人家有类似差不多的小瓦房。<br> 爷爷奶奶另在正屋东西两侧盖了各三间厢房,手头拮据只能是土墙草屋,北间分别倚着正屋的山墙,省却了一面墙。倒也与正屋形成紧凑的“一正两厢”院子,显得殷实富裕。母亲提起往事,说嫁给父亲前,爷爷奶奶已收到二十几个提亲女方家的贴子。其实房屋十分简陋,西厢是灶房,北间堆柴火兼羊圈,通水榻子。东厢北间是粪池,厕所与猪圈。有个外来的孤寡老人刘盘住南间。每逢下雨,雨水就顺着正屋的山墙流淌进厢房,蚯蚓,蛤蟆满地爬。 <h5> 通州水陆道里详图(1911年)</h5> <h5> 宣统辛亥(1911年)的故乡—茅(毛)家桥</h5> <h3> <b> </b><br> 父亲是解放前在北边吴家桥读的私塾,先生邵正炎国学音律还有道教戏剧,样样精通,属于全才。父亲深得先生教诲,又天生聪颖,写一手好字,算盘打得滑溜,还会吹洞箫唱京戏。六七十年代,先生在十三大队排演《白毛女》《红灯记》,父亲在十八大队排演《沙家浜》,全公社影响很大。<br> 唐闸镇有个做草行生意的大户人家,女户主是我们杨家人,嫁到唐闸陆家。没有生育,收养了男孩陆汉明为子。另外还收养了我奶奶杨和英和马家马如英两个义女。并作主将奶奶嫁给娘家侄子我老实巴交的爷爷杨福生。马奶奶是自由恋爱嫁给了马桂才,据说陆老太太干涉未果。陆老太太是强势能干的女人,苦于没有生育,乐于收养义子义女,并将子孙视同己出。<br> 父亲与陆汉明同岁,又是两个聪明可爱男孩,于是陆老太太把我父亲从乡下接到城里,将两个男孩送到南通城最好的崇敬中学读书。崇敬中学,是著名演员赵丹的母校,现为南通市实验中学,誉为“中国电影的摇篮”。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讲“重庆中学”(谐音崇敬),说她卖了多少斤皮棉给儿子凑的学费。<br></h3> <h5>陆汉明遗孀陆凤英奶奶和母亲(2022春节唐闸)</h5> <h3> <b>四 验兵 代课 闯兰州 兰令自行车</b></h3><p class="ql-block"> 南通城读完初中,父亲回到家乡毛家桥。同时辈份上长一辈的陆汉明(与同为被领养的我奶奶是姐弟)留在唐闸(属南通市一市三镇),后来进了市自来水公司工作。我父亲只能是回农村种田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说,父亲验上空军,爷爷奶奶怕打仗没让去。验没验上可能不确定,但小农意识的爷爷奶奶不让父亲去当兵倒是事实。</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去平潮北任口小学校代课做老师,前后五六年时间,嫌工资低,还是其它原因,离开了学校。去年十月份表哥左志成突发心梗离开,一个月前他还与我们一起去了西藏健健康康的。在西藏的途中表哥饶有兴趣地聊起他学龄童时,随我父亲去任口学校玩耍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怀着对表哥对父亲的怀念,我近日前去平潮任口旧地寻梦,打听寻找这个小学校。令人惊喜的是学校居然还在!不过已是迁址后且早已停学多年的旧校舍,离老庙原址仅三百公尺。当地老人给我指认老庙的位置,已夷为农田。父亲五十年代代课时的任口小学校是建在张观音堂庙里的,庙堂一进五堂,是一座高深的庙宇。拆倒的菩萨,神刹像堆放在后屋。去过学校的我娘,姐姐及表哥都因为害怕,印象深刻。</p> <h5> 平潮任口小学(摄于2024年)</h5> <h5> 父亲的朋友 陆谨夫妇(2012年)</h5> 父亲年轻时有几个同龄的好朋友,薛家庄的陆谨,张义,张家园的左福明。几个人跑到上海,怂恿凑钱让父亲花400元买回来一辆英国兰令(凤头)自行车。后几个人又一起去甘肃兰州找出路。在兰州没找到事做灰溜溜回家,父亲变卖了进口自行车偿还了兰州的盘缠。<br> 父亲后来一直骑用的兰令自行车,是他购买的第二辆。父亲去世后,我骑着这辆自行车上下班,一直到我女儿出生,我还载着女儿到处跑。直至1996年我在金沙开书店,后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后,才弃而不用。<br> 这辆墨绿色的二八大杠进口自行车,是父亲一辈子的宝贝与荣耀。国产凤凰应该是仿制英国兰令,因为兰令在先,外型结构类似。虽然不及兰令轻便,坚固,但质量很好,成为国产名牌。价格二百多,是兰令的一半。当时拥有一辆凤凰自行车,已很风光。 <div> 有个笑话,北村有个剃头师傅,腿残,好不容易攒钱买了一辆凤凰自行车。他吹牛,有一天他骑着崭新锃亮的凤凰车,路遇几位结伴的漂亮女子,只听得“哇!这男人好帅!”他得意地甩甩七分头,飞快地擦身而过,谁料路上有个大豁口,只得下车。一下车,就把瘸腿露馅了,身后的美女大声嗤笑:原来是个脚熊!南通人辱骂瘸子的话。令他羞辱难当,恨不得钻进地缝。边说边笑,拿自己开涮,逗得大家哄堂大笑。<br> 自行车是六七八十年代最普遍实用的交通工具,父亲与小他15岁的表侄左志成最远骑自行车到盐城,买议价粮票。遇到下雨天,自行车裹了泥巴根本转不动,于是自行车骑人,扛回家。<br> 一次我骑着父亲的自行车去平东外公外婆家,在陈桥渡口待渡,马上围过来几个中年男人,问我父亲是哪个公社的干部,什么职务领导?我回答不是,是生产队长。身份与这辆自行车不符,让他们有些诧异。见我十几岁小孩,忙不迭一起过来帮我抬车上船。不停地盯着自行车打量,羡慕不已。<br> 现在经济腾飞,汽车满地跑,我在网上从北京淘得一辆“港凤”,产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相比父亲的英产兰令(凤头)自行车要晚一二十年。传承了原产的轻便舒适,质量上稍稍逊色。一是我自己的喜爱与感情,二也是怀念父亲曾经的荣耀。</div> <h5> 父亲生前使用的自行车执照</h5> <h5> 英国兰令自行车车标</h5> <h5> 我2022年买的上世纪90年代</h5><h5> 香港产的“港凤”自行车</h5> <h3> <b>五 生产队长 带头种田 开河挖沟</b></h3><p class="ql-block"> 经历过年轻时的努力与波折后,父亲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留在农村当农民。读过书的人,不胜体力活。但父亲在生产队的农活没有少干。挖垄沟担稻麦,挑粪(两桶百斤),样样做。父亲是生产队长,每天早上出工前召集社员在生产队晒谷场布置劳动任务,然后带领男社员去做重体力农活。毛主席时代要求:干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兴修水利。南通县如东县组织农民开挖九圩港,遭遇58年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不少人。据说有人干活走路好好的,就突然倒下不起,饿死的。父亲分别赶上了60年代末英雄竖河(现江通路)开挖,70年代通吕运河疏浚,团结河开挖,幸福竖河,花桥竖河开挖拓宽等所有水利建设。</p><p class="ql-block"> 依靠人挖肩挑,没有任何机械设备。</p><p class="ql-block"> 姐姐高中毕业,参加了幸福竖河(我们大队中心河)的开挖(硬生生挖出一条河)。每人一立方,姐姐的任务是工程初的地面。往下的土方需要爬坡挑土,分给男劳力。但姐姐实在做不了,别人基本完成,姐姐只挖了不到一半。先用差不多三四十公分长10公分宽的大铁锹左右各先竖插进土里分离,再朝前横插挖出土块,平放在泥筐上。一锹土块差不多二三十斤,男壮力,一只筐装三块,一担挑六块,百余斤。姐姐顶多四块,可能站不起身,土块只能挖浅改小。完成一方土实属不易。</p><p class="ql-block"> 水利工程大都安排在秋冬农闲时节,秋收结束,上级市县就组织安排农村劳动力上工地,当时乡亲叫开沟。虽然开沟挖河很艰苦,做惯了农田活的农民并不觉得多苦也无怨言。同样记工分且分值高,年终生产队连同种田工分统一分配收入。但能吃饱米饭,集体统一供给,一周还能吃一次红烧肉,偶尔晚餐还能炒蚕豆喝黄酒。</p><p class="ql-block"> 开挖团结河时,我们生产队分在薛家庄附近,当时我在张家庄幸福校读小学低年级,离工地不远,每逢周四大人就约了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放午学去工地吃红烧肉,当然是吃自己父母的份子。</p><p class="ql-block"> 疏浚通吕运河是大工程,我们大队驻点的位置大约在现一号桥东侧不远,也就是本公社南端。寒假的一天,我与队里的同学小伙伴,大队支书的儿子赵永忠,两个十岁多的男孩步行去工地玩。</p><p class="ql-block"> 当时幸福公社到南通城区没有大路,一般是先到唐闸镇,再乘公交1路,沿通扬运河往南十里坊,南憩亭往西,再往南过节制闸,茶庵殿(长途汽车站),再沿人民路往东,端平桥,和平桥,十字街。南通最早的丰田汽车店就在节制闸北。后来汽车城北移至现在的城港路永兴路口一带。</p><p class="ql-block"> 由于通吕运河工地位于城北郊,我和赵永忠只需一直向南走过去,便可到达(现在大家熟知的高店村),而不必进城。但并不近,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出远门。</p><p class="ql-block"> 过了陈家榨(公社镇名),双桥子,向西往唐闸是大路(仍是土路),我们在叉路口,直行往南,便是小路了。我俩不免有点害怕。怕什么?怕“野孩儿”——外地尤其城镇的小孩子。我们农村孩子不怕狗。所谓“街上的娃儿乡下的狗”是最凶的,并无侮辱城里孩子的歹意,寓意凭着各自的优势,比较强势凶恶。果真,我俩在路上碰到两拨小孩,三五结伴在家附近玩耍,突然见到我俩走近,就停止他们的玩耍,走过来挑衅我俩。</p><p class="ql-block"> 喂,小孩,不要走!</p><p class="ql-block"> 喂,哪里的野芽儿?(他们说我们是野孩儿,这是他们的地盘)。</p><p class="ql-block"> 我俩耷拉着脸,不说话也不敢出声。他们就说我俩是哑巴,说,小哑巴,裤兜里有什么?我们翻开口袋让他们看,一无所有。最终恶狠狠说,下次不许再走这里,抓住不让走。我俩战战兢兢离开,手心全是冷汗。</p><p class="ql-block"> 临近天黑,我俩终于走到了工地,找到了我们生产队的驻地,大人见了直骂两个调皮蛋,胆子不小,出来有没跟娘说一声,下次不许,其实心里不知多高兴。紧靠工地的农田搭着一个个低矮的草棚,棚子里铺的干稻草,上面加的被褥,一个棚子住十几个男社员。不知是兴奋还是路上被吓了,那夜我睡觉还尿了床,那时候十来岁尿床,还真不害臊。父亲第二天把被子拿棚子上晒。后来我俩怎么回的家,忘了。</p><p class="ql-block"> 农具,粮油,稻草,烧饭的棉花秸是生产队用水泥船运去工地的。</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还跟去玩坐过一次船,记得有左汉银邢汉培叔叔共三四个男社员撑船。船从毛家桥往东,幸福竖河还没开,经王家桥,左家桥,许家环,一直往南。经许家环夹坝时,叔叔告诉我,这个北岸上就是我姑奶奶家。我觉得好神奇,坐船还能到亲戚家。但在水面上看不到郭家的房子。船靠竹杆一路撑过去,需大一天时间。</p><p class="ql-block"> 父亲起初任生产队会计,队长姑姑的公公张汉生去世后,父亲继任生产队队长。</p><p class="ql-block"> 全幸福公社十八个大队,我们第十八大队,共8个生产小队,开挖团结河后,外村并入三个小队,共十一个小队。</p><p class="ql-block"> 表哥左志成担任会计。这样的生产队领导班子,少数社员背后也有议论。说老杨当队长,舅舅家孙子做会计。那时候干部讲吃苦在先享受在后,群众有检举揭发的权利,所以父亲和表哥没有任何问题。首先是政治统帅的思想教育,加上正直为人的品行。相反为了集体利益,干部常常做恶人,得罪了不少社员。</p> <h3><b>六 母亲家是地主成分 姐姐上不了大学</b><br> 父亲在农村劳动做生产队长的时候,身边差不多大的,从小一起玩的朋友大都在公社大队或下属部门单位任职,有的进了县办乡办企业。父亲不仅走不出去,也入不了党。<br> 其中一个原因,是岳家是地主成分。上面领导说你老杨丈人家是地主,我父亲直接回答,这是我头上的蚤子,拈不掉的。父亲提不了干,娘也想过离婚。记得我们小时候每次偷偷去平东外婆家,与乡邻都谎说去陈桥大姨家。但父亲不仅没有嫌弃母亲,还十分孝顺岳父岳母,口口声声父啊娘的叫。外公外婆家红白喜事,舅舅盖房,父亲都带我们全家去平东。外公外婆也很尊重这个有文化的女婿,觉得是个能人,人品又好。<br> 成分论很快就淡化,不再讲,父亲走不出去还有个根本原因,父亲有些清高和孤傲,不求人,不会迎合权贵,不会溜须拍马。还直接影响了子女的人生前途,逐渐培养形成了我们子女的三观。<br> 姐姐1972年陈桥中学高中毕业,品学兼优。做过代课教师,县广播站通讯员,大队文艺宣传员。是南通县社会主义路线工作队队员,进驻过英雄公社,唐闸镇幸福农具厂,刘桥电灌站,五接公社,平潮镇。工作队运动开展了多年,当时是干部锻炼,培养选拔人才的先进组织。那时候推荐上大学,但姐姐总是不被推荐。眼看着身边一个个同学或工作队的队友先后成为工农兵大学生,有一年以为总该轮到自己时,姐姐特地从工作队请了假回家拿名额去考试,得知仍未被推荐,姐姐失声痛哭!工农兵大学生推荐为主,也有最基础的入学考试。结果把文化底子太差,甚至身体不好体检不过关的人推荐去,而不录取。宁愿浪费了有限的名额,也绝不让姐姐去。<br> 父亲没有去求人,都是乡里乡亲认识的领导,哪怕去打声招呼,不带礼,至少人家有面子,就帮忙推荐一下。多送出去一个大学生,领导也光彩,两全其美,何乐不为?父亲是有骨气,但做得太过,自己和子女吃亏,但没有敬重到他人。<br> 父亲后来不知是看清了现实,还是吸取了一些人生教训,对我们子女的处世态度有所改变。要我们交好的年轻人做朋友,不要与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包括我们的婚姻,希望找个对方有背景有点靠山的更好。但我们从小形成或遗传下来的禀性,很难改变,依然我行我素,父亲也不勉强与强求。<br> 后来77年恢复高考,姐姐当年报考,按志愿录取了南京电力学校。当年中专与本科志愿是分开填写的,考生只能选择其一。为确保录取,只要跳出农门,姐姐保守地选择了中专。凭她的基础和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不断复习,录取本科是可能的。人生没有遗憾,何况那时成为一个中专生,已很了不起,工作前途与享受待遇同样光明。<br> 父亲更感骄傲与扬眉吐气,骑着他的兰令自行车带着女儿转粮油关系迁户口,逢人乐呵呵递烟。<br></h3> <h5> 父亲送姐姐去读书(1978年春节后 南京)</h5> <h5> 父亲和母亲(南京长江大桥)</h5> <h5> 父亲的贵人 秦伯伯(2007年)</h5> <h3> <b>七 父亲的贵人 秦金林</b><br> 差不多七十年代中后期,四十岁上下的父亲,命运发生转变。女儿靠自己的努力考取学校去了南京,父亲也离开生产队,进了公社砖瓦厂,享受月工资待遇。只因父亲遇到人生的贵人,秦伯伯,秦金林。<br> 那时候公社有下派蹲点干部制度,深入大队生产队帮扶生产生活。这是中国共产党执政最实在最了不起的举措。扎根基层,联系群众,为人民服务。<br> 我记忆先后来过两位蹲点干部,文革时期派来后村十三大队老革命朱文彬,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分田到户派来公社工业科长秦金林。<br> 朱伯伯是老熟人,曾在我们大队任过职。称我奶奶“和姐姐”,作风强硬,脾气暴躁,实质是老好人热心肠。绰号“朱天候”,不知由来。从小就听奶奶讲朱天候骂人的故事,大跃进吃集体食堂,奶奶就私自盛了一碗粥给两三岁的孙女(我姐姐)吃,被老朱发现,喝道:倒下,和姐姐你这是犯错误。奶奶不让,我孙女饿了,还不让吃饭。最终还是倒入大锅中,奶奶记恨很久。<br> 朱伯伯后来来蹲点,我奶奶小农意识,烧中饭时,又偷偷掰了生产队玉米田的两穗玉米,准备拿回来烤了吃,被老朱撞见,没收了。两人年龄都大了,这次老朱没有发火,就说:“和姐姐,儿子是生产队长,损公肥私的事我们千万不能干。”<br> 我们大队支书赵金玉伯伯解放前是地下党员,挑着货郎担为共产党传递情报。朱伯伯解放前打过游击,也经常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他还特别喜欢网鱼,经常请我们吃鱼。可惜60多岁就离世了。<br> 后来的秦伯伯性格完全相反,温文尔雅,说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原是公社毛纺厂负责人,多年办企业。同时借调机关,下放农村蹲点帮扶。现在已无从知晓秦科长是蹲点我们大队,还是我们小队,反正与我父亲走得很近,派饭也主要在我家,与我们全家老少同桌吃饭。<br> 应该之前与父亲是不认识的,当时秦伯伯最惊讶的一句话是,竟然还有这么有文化有才能的人在生产队做小队长!也许他自己也有某些境遇和不平,说上面有些干部的文化水平工作能力不及你老杨。话虽这么说,现实却不是牢骚能改变的。<br></h3> <h3> <b>八 父亲的上海朋友</b><br> 不久,秦伯伯就带父亲去上海拜访结识了一位新朋友,叫杨野。从此,父亲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变得不再局限于农村,局限于落后单调无望的生活。<br> 杨野住上海零陵路。南通唐闸人,早年去了上海,夫妇一辈子没有生育,上海工厂上班。上海房子很小,父亲去他家就打地铺。木地板,上海人嘱咐父亲一定要轻手轻脚,不能惊扰到楼下。<br> 父亲与这位新朋友很投缘,来往交情甚至超过了原来秦伯伯他们的老交情。父亲喜欢外出,走出去能看到大千世界,多长见识。现在外出旅游的人越来越多。父亲喜欢交朋友,对朋友重情重义,真诚,一辈子不背叛离弃的那种。父亲无论农闲,还是后来进砖瓦厂出差,都会去上海他那里,两人还经常写信联系。<br> 父亲几乎把所有的家乡亲友都带去过杨野伯伯家。大姨父张进美会捕鱼,小姨父陈志玉会捉甲鱼,还有表哥左志成,都随父亲去过上海,并捎上鱼,鳖,螃蟹,鳝鳗,老母鸡,鸡蛋,花生,都是上海人的最爱。螃蟹是用稻草捆扎成串,拎着从南通港上船,然后十六铺上岸,转公交。回来也不空手,杨野夫妇总要塞给南通客人几斤精白面粉,卷面,面包,上海什锦糖果,以及紧缺的烟酒,上海钟表自行车票等。<br> 父亲还带我去上海玩,不巧杨野伯伯生病住院,我随父亲一起去医院探视。我十一二岁第一次出远门去大上海,晕车得厉害,医院又都是甲醛味,我三番五次跑到住院部的端头厕所,吐得一蹋糊涂。父亲带我去了心心念念的上海动物园,看长颈鹿,看犀鸟,看猴子。离开上海登船前,父亲带我到大百货商店买了一只漂亮的小闹钟,给我买了一副带皮垫的乒乓球拍。必须还有一包500克上海什锦糖果,带回家给奶奶家人分享。<br> 船是上海晚上开出,天蒙蒙亮抵南通港。乘公交至唐闸毛毯厂下,父亲指着前方:“建华,你看唐闸大桥,有什么不同?”我诧异唐闸大桥突然变小了!父亲说傻儿子,我们去上海四五天,不可能拆了重建一座小桥。是你这几天在上海见到了高楼大厦,大轮船大街道,眼界大了高了。人生的阅历见到的世面,会让你的感受与认知发生改变。<br> 78年春节后送姐姐去南京报到读中专,父亲特意带上母亲一起绕道上海杨野家,与朋友分享孩子的成绩和快乐。然后一起从上海乘火车到南京,父亲带母亲姐姐体验轮船火车不同的交通。父亲骨子里具有这样的仪式感,非常注重细致周全的行程安排和体验。<br></h3> <h3> <b>九 秦伯伯推荐,父亲进了砖瓦厂</b><br> 秦科长蹲点结束回毛纺厂不久,公社在花家桥南建社办砖瓦厂。秦伯伯向有关领导力荐我父亲,这人有文化有能力。秦伯伯认为我父亲在生产队做个小队长屈才了,这么有才干的人应该有更大的用武之地。建厂需要人,需要里里外外的人才,老杨就是这样的人。或许领导早就听说赏识我父亲,更主要是秦科长与公社领导的关系,他极力想帮助我父亲,时不我待,这是不容错失的良机。<br> 就这样,我父亲进了砖瓦厂。<br> 如果不是秦科长来我们大队蹲点,认识了我父亲。如果不是他赏识,力荐,也许我父亲一辈子也走不出生产队。无疑秦金林是杨德明人生中的重要贵人。父亲对秦科长充满感激之情,我们全家也无比感恩敬重他。<br> 以后的工作生活,父亲与秦伯伯走得很近。秦金林恰又与砖瓦厂书记厂长陈邦贵同住三大队,他俩关系不错,两家离得不远。父亲为工作常去陈支书家,可顺路常去秦伯伯家聊天。谈工作说烦恼事,人生难得的知音和情谊。<br> 父亲突发重病,陈支书给予最好的救治最大的经济帮助,没有让我家支出一分钱医疗陪护等所有费用。让父亲及我们全家感受到莫大的帮助与关爱。<br> 秦伯伯不离不弃,是探望父亲最勤最多,给予最多抚慰关怀的好朋友。父亲在平潮肿瘤医院住院期间,前后两三个月,秦伯伯风雨无阻,逢周日必来病房。他是工作狂,热心事业之人,各地的朋友也多,每周末来平潮探望我父亲从未间断。每次转车一路颠簸九十点钟到,陪父亲唠一时半刻,鼓励病人乐观面对,注意不要着凉感冒,方方面面,细细致致嘱咐一番,方才告辞。母亲为了维持家庭运作,种田,家里菜蔬,鸡鸭一切,脱不了身去医院照顾看望父亲,秦伯伯做到了家人都做不到的关怀和耐心,实属可贵,令人感激!<br> 关心一个人,往往点到为止,朋友之间,大都碍于情面,真心实意的很少,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往往人走茶凉,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我们在秦伯伯身上看到的却是对父亲深厚的情谊,及他真诚博大的品德和人格魅力!<br> 父亲离开后,秦伯伯经常来我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后来的社会发展与人际关系,也许再无他们老一辈人的那种真诚和无私。我在内心对他们充满敬意和感恩!<br> 我长大后,经常会想起健在的秦伯伯陈伯伯,上海杨野老夫妇,还有父亲的一些生前好友陆谨,张义,左福明,三队张树生,一队张恩均……生产队一起种田的父老乡亲,砖瓦厂的同事们,在医院陪护照顾我父亲的厂医严道清,和职工邵耀武,村里与父亲一起排演现代京剧《沙家浜》的演职人员,以及父亲的姑姑,表兄郭志高,接替父亲做了生产小队长的外甥张志进,原生产队会计后升职为村主任的侄子左志成,父亲的启蒙老师邵正炎的后辈们……并寻找失去联系多年的唐闸陆汉明遗孀陆凤英及晚辈们,唐闸好友宗友一家,市京剧团琴师盐城人沈文彬等,约请他们吃吃饭,一起叙叙旧。也希望了解到我们曾经年幼,不曾知晓的父亲的一些过往。<br></h3> <h5> 秦伯伯和张圣嗣赵益丁善云老师</h5> 在秦伯伯近90岁高龄时,我约请老人家,由他儿子陪同来餐馆小聚。岁月的蹉跎,老人步履蹒跚,清晰极具条理的思维已有些迟缓,嘴里喃喃着:“谁这么客气还想着我?哎,哎。”<br> 我说秦伯伯您还记得杨德明吗?杨德明?怎么不记得,我的好朋友。我指指身边的母亲,我姐姐,都是他曾经非常熟悉的人,他移目看看,只是点点头,或许忘记,更多的是年老失忆。我告诉他父亲离开已三十五六年了,他说可惜,但再也未提起过往。<div> 我内心或许有点失落,以为聊起往事,老人会滔滔不绝。即使再说说当年助我父亲跳出农村,怎么力荐我父亲进厂,说说每周日到平潮医院探视我父亲,说说上海朋友杨野的故事……但都是我说,他只是点点头,如过往云烟。<br> 也许历史,只能让后来的人来回忆与传承。</div><div> 恩德从未图回报,只是让感恩的人一辈子愧欠不忘!<br> 又过了两年,再想见见秦伯伯,已成故人!<br><br><h3><b> 十 采购员的父亲,为砖瓦厂作出了贡献</b></h3><div> 父亲到砖瓦厂担任采购员。计划经济时期,采购员比后来的推销员销售员工作难度大多了。厂里生产出来的红砖红瓦供不应求,建国后第一次建房潮,购买砖瓦需要排队先购票,如期货,轮到你了才可提货。而烧窑的煤炭是紧缺燃料,国家统一调控。记得有次我们小孩子去砖瓦厂玩,窑门口堆放着许多破篮球之类的废橡胶。见了球我们兴奋不已,但没有翻找到一只稍完整的球,应是从篮球厂回收过来烧砖的。燃料紧张,自然这个重担落在了父亲肩上,而似乎唯有父亲胜任莫属!父亲早已是“上海客”(喻常来往于上海,熟门熟路的人),相比许多外地人到上海晕头转向,认不得路,父亲识字,头脑活络,熟悉交通。加上具有很好的沟通能力,及交际能力,父亲出色地完成任务,彰显了才能与才干。<br></div> 采购煤炭,第一站本省徐州。徐州煤矿是中国著名的大煤矿,与山西,淮北排在前列。家乡又有人在徐州公安任职。父亲的采购班子,很快就采购到徐州的煤炭,供生产所用。不知是徐州的煤炭紧缺,还是质量价格,性价比多方面的因素,父亲逐步转向山西,河南,淮北,江西,福建等地。从不同省份陆续运回煤炭。每次出去,基本上都是父亲另带一个人,前期是朱宝泉,后提拔为副厂长,不再出差。后期是杨韶华,秦德华。有时是父亲一个人。<br> 全国各地的煤炭,源源不断地采购回来,满足生产。<br> 出差一趟差不多一月二十天。父亲离家一周或十天后,家里就收到父亲的书信。寄出地址徐州淮北蚌埠太原大同福建漳平江西景德镇乐平萍乡等等。叙述一路的行程,工作计划,外面的见闻趣事。末了总要吩咐我们奶奶年龄大了,不能让她下水榻子。母亲不要太节俭,我们要帮着母亲做家务,扫地,做饭。学习要努力,未来要靠自己。<br> </div> <h5> 奶奶和重外孙左峰(约1986年 南京雨花台)</h5> <h5> 奶奶和3个重孙(1994年夏)</h5> 每逢出差,先是哥哥送父亲到唐闸,我上了初中就由我送。之所以送,就是我们把自行车骑回家。父亲回家,都是先写信告诉我们,几号几点到唐闸杨家湾。那时候没有的士,后来有了“兔儿头”——圆外壳三轮摩托,或人力自行车。唐闸是市区,与我们县区不通公交。只能靠骑自行车或步行回家 <h3> <b>十一 见多识广 不甘平庸</b></h3><p class="ql-block"> 出差回来,父亲在家休息一两天,整理差旅费用,把车票硬船票,旅馆住宿发票一一粘贴,做好报销单。父亲敬重的舅舅左茂林总要来我家,关心一下外甥的外出。父亲给舅爷爷几包外面带回来的香烟,说说外面的事。说浙江舟山人用小鱼熬粥,这在南通简直是不可想象笑掉大牙的饮食。肉蛋做得了饭,而鱼多腥气!说太原整个城市都是煤灰乌七抹黑的,一起风,一鼻子黑灰。</p><p class="ql-block"> 去广东出差,带回来一只电子表,特别新奇。广州火车站的大钟也是电子钟,数字是方框在原位按字形直接翻,8是满格,6只需拿掉8右上部一短竖,等等。之前父亲佩带的都是机械手表,家里的大小钟都是拧发条的,还不准,需经常校时间。还说广东人可以用银元换他们的高级电子手表。每年“暴伏”,也就是梅雨季过后母亲将家里所有衣柜全家老少的衣服拿到房前摊开,太阳下暴晒,去除湿气。奶奶衣箱底压着几块银元,袁大头。当时奶奶说一枚袁大头,已能换人民币10元。因不能直接使用买东西,我们小孩子也不喜欢。待今后送去二队老铜匠家,化了它制成银器罢了。再去广东,父亲带了银元,换回来一两块电子表。多年以后回想吃了大亏。买卖有诈,但新事物无价。</p><p class="ql-block"> 父亲识字,会说普通话,在外熟门熟路。他在砖瓦厂的职务就是采购员。我们小时候觉得东南西北跑采购,神通广大,但并不了解父亲在外面奔波,劳顿求人之苦。从父亲来信的地址知道他这次在太原,在淮北在蚌埠,在福建,在江西萍乡,乐平景德镇……多年以后我去江西南昌做生意,呆了差不多十五年,几乎跑遍江西的地市县。而萍乡乐平的煤炭工业,也基本消失殆尽。不免想起父亲当年乘坐绿皮火车到江西,路途多么遥远,条件多么艰苦。</p><p class="ql-block"> 也许父亲不觉得苦,因为他好动喜欢外出。跑采购,也很适合他,而且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偶尔厂里组织旅游,父亲带同事们去北京,游天安门,八达岭,还去过庐山,承德避暑山庄。拍了不少留影,我们都一一保留至今。乘过民航飞机,带回家飞机上的一些用品,上面印着“中国民航”字样,我们羡慕不已,赏玩了好久。</p><p class="ql-block"> </p> <h5> 右二陈邦贵 左一父亲</h5> <h5> 父亲在庐山 含鄱口</h5> 父亲外出爱买些东西。父亲一辈子没钱,种田全家还吃不饱肚子。砖瓦厂当时的工资也不高,采购员有几块钱一天的补助,在外吃用毕竟多开销。父亲嗜烟,烟瘾大,喝酒但量不大,主要朋友往来父亲仗义不小气,多点花销,其次就是买东西舍得花钱,现在想来也就是常用的喜爱的物品。一不奢侈二并不多。比如收音机,钟表。家里除了父亲六十年代购买的那辆宝贝兰令自行车,非常耐用骑行了三四十年。第二辆自行车直到哥哥开始工作,82年前后才买。记得是南通产长征牌,笨重,质量也不好,没几年就报废了。父亲85年离开后,哥哥买了摩托,我在金沙上班继续骑父亲的兰令车。<br> 去景德镇,父亲会买点瓷器,主要是家里的碗盘。当时为防止乡里邻里拿错,碗里或碗底会凿字,姓氏或主人名中一个字。不富裕,物质匮乏的年代,碗筷,一盒火柴都要珍惜的。<br> 父亲请了一尊观音瓷像,二十余公分高,茶色镶金的,哥哥至今还在家中供奉着。<br> 还买了一盏鳜鱼(俗称桂鱼)瓷台灯座,精美灵动的鳜鱼张着的口可以安上灯座,背部下部留有两个穿线孔。父亲买回来并没有装上灯作台灯使用,瓷器本身就是漂亮的观赏物。多年以后我旅居南昌,在文玩市场见过不少类似的桂鱼瓷灯座,但造型色彩都不及父亲买的灵巧古朴典雅。要么鱼体偏肥,结构庸肿,鱼体的斑点用色偏艳或偏重。我想是不是七八十年代景德镇的陶瓷工艺,更多地传承了传统和更好的匠心,而后来逐步衰退了?“文革瓷”是千年景德镇最后的辉煌?<br> 遗憾的是,家乡拆迁搬家,我不小心摔坏了父亲这个桂鱼瓷灯,用胶粘着,至今摆放在我的书房里。 <h3> <b>十二 为子女 父亲的付出与委屈</b><br> 与物质丰富的当今,房车家电手机相比,父亲购买的这点物品,真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已非一般家庭尤其农村人家所能具备拥有的。<br> 生活用品缺乏,大件生产物资同样短缺,南通的木材算得上奇缺。桌椅床橱柜,都是能工巧匠极尽拼凑打制的。也有拆了旧板,做新家具。<br> 随着我们儿女长大成人,父亲深感为人父之压力。姐姐81年结婚,父亲请人到家里打了一套木家具作陪嫁。包括洋式床,大衣柜,五斗橱,枣红色油漆。费了不少周折,从南通港托运至南京。<br> 外孙左峰出生后,蹒跚学步放南通让外公外婆带。父亲从外面总要带回来饼干,玩具,晚上逗逗小外孙,把小宝宝的小脚丫含在嘴里,乐不可支,尽享天伦之乐。<br> 而对两个儿子未来讨媳妇,结婚成家,父亲开始操心盖建新房。爷爷奶奶解放初盖的是“五架”的青砖小瓦房,父亲要盖更大的“七架”瓦房。人字梁分五根七根桁条。每间需五根或七根长圆木,那三间“七架”的房子就需要21根圆木,省去人字底部两根直接架在墙体上,也需15根。拆下老房子的木梁,偏短偏细,只能做辅料或椽子用。<br> 父亲在福建采购煤炭,发现当地木材丰富,价格也不贵。运煤的船主聊天中听说老杨家里盖房缺木材,争着帮我父亲,说帮忙捎运去南通,私人运几根木材不要运费。<br> 于是随厂里的运煤船,父亲从福建购买的二三十公分粗的圆木,运回砖瓦厂团结河码头。再用拖拉机拉至毛家桥。记得个子高大的哥哥与父亲把大圆木一根一根地抬回家。<br> 79年我刚上高中,父亲就拆了老房,翻盖新房。村干部来定了房地,要求后墙紧靠河沟,父亲担心河坎容易塌土,经同意向前移了近一公尺。若干年后,岸坎果然塌倒变窄,势必影响墙基安全。<br> 邻居瓦工师傅张锦龙领头从砌墙,架梁,架珩条,上木椽,盖瓦,粉刷,画装饰,负责全部施工。<br> 父亲接着在正房的东侧朝西盖了两大间,暂做厨房。父亲说今后两个儿子成家了,父母就住这个偏房。<br> 为了儿女,父亲倾其所有,但没有钱。说盖房子只花了400多元,其中借舅爷爷左茂林一二百元。其余都是东拼西凑的,邻居张师傅的瓦工费拖了一段时间,才支付清工钱。<br> 房子盖好,父亲从毛家桥南稍远处回望,说房子不高呢。原因一是地基不高,二父亲满希望房子高大气派。毕竟付出了心血,人生大事。<br> 父亲起初没有料想到,厂里运煤船捎带木材的事,被厂里的同事告发到厂部。父亲一开始并没有隐瞒,木材运到码头也是公开谁都看得见的,父亲事先也许请示告知(也许没有)过厂领导。陈支书找到我父亲,进行了批评,要求写检查书。问题的性质当然不只是公私不分,假公济私。同事的揭发材料,可能会诬陷老杨吃了运输船的回扣,贪污了煤炭款用于购买木材,等等。<br> 父亲肺都气炸了,这是哪哪儿的问题?检讨不可能写,我可以写份情况说明。结果惹了领导不高兴。但也没深究下去。不了了之。<br> 遭人陷害,父亲从愤懑到郁闷,原本清傲孤寂的性情,变得郁郁寡欢。半夜倚着床沿,一支一支地吸烟。加上常年在外奔波,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工作尽心尽责,结果还不落好,父亲开始抱怨劳累,害怕出差了。<br> 抱怨归抱怨,差还得出。每次回家再抱怨……且发生在身边的人与事,多有不平不公,小人得志,好人难当。也许还有盖房的操心和劳累,加上原本较差的体质,父亲的身体终于垮塌了。且在不经意间,父亲在出差的旅途上,咯血……<br><br></h3><h3> </h3> <h5> 父亲盖的房子(2007年)</h5> <h5> 我画的家</h5> <h3> <b> 十三 上一辈人的苦难</b></h3> 随父亲同年倒下的还有身边两个父亲的至亲好友,堂兄弟杨会全,好朋友左汉文。<br> 杨会全杨会有兄弟的前辈是我们杨家人,他们的爷爷辈是兄弟。父亲称他俩老堂,差不多已是二堂三堂了。会全在陈家榨开修车铺,会有在花家桥开理发店。父亲的兰令自行车都送会全修,父亲理发也都在花桥请会有理。每次都会为修车费理发费推来让去。而不像现今熟人不做生意,他们一定有相互礼让互助默契的融洽和情谊在里头。<br> 会全的家及修车铺就在公社卫生院的西隔壁,每次父亲去医院看病拿药,都会坐下来陪生病坐在轮椅上的会全说说话,病人之间惺惺相惜,相互安慰鼓励。父亲叹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无不悲伤。1985年6月父亲去世,会全伯伯熬到10月也离开了。<br> 左汉文伯伯生性豪爽,为人义气。穷苦出身,又多子女。过去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对他人对朋友掏心掏肺,家里只要有两只鸡蛋绝不藏着一个。碰见我父亲从外面回来路过,一定拉到家里,炒两个菜喝几杯。<br> 七十年代末分田到户后,左伯伯重操竹器老手艺,在南通一号桥北通吕运河边做竹器生意。生产队集体劳动时,我们压根儿也不知道本土的老辈人有赚钱的好手艺。马桂才爷爷年轻时在唐闸挑着货担卖过豆腐脑儿,后来在家里制售燃香,发了财。左汉文兄弟会做竹器,做出来的竹榻竹椅又漂亮又结实。父亲出差江西时,曾带回来过有靠背的小竹椅,我们争抢了坐。现在父亲从左伯伯那里很方便地买回来竹榻大竹椅。夏日躺在竹榻上午睡,乘凉特别舒服。<br> 进出城的同村人,路过一号桥,都会到左伯伯的竹器行看看,坐坐。左伯伯倒茶递烟,热情待人。如是合得来的更要留下来就着猪头肉花生米卤面筋喝两杯。父亲经常外出,是左伯伯竹器店的常客。当时物质生活很差,基本够温饱。劳苦的男人们爱喝点酒,偶尔在外面的小餐馆打打牙祭。<div> 我仍记得有年初冬,农闲,父亲与生产队的几个男人一起步行五六公里去陈桥街上买月饼吃,回家的路上顶着刺骨的寒风,啃着又香又甜的月饼,很是快乐。现在想来,不禁泪目。母亲与农村节俭的人认为男人们不会过日子,浪费钱。但男人历来都是社会动物,再苦再累,也要喝点酒抽抽烟,要有交际。近年有个摄影照片,非常感人,一个高大的男人弓着腰背扛着大麻包,嘴叼着烟,手牵着一个小男孩。配图文字是,手牵着末来,嘴叼的才是自己。真是底层人真实的写照!<br> 父亲病倒,左汉文伯伯为好朋友同情而惋惜。见了父亲总是鼓励,老杨没事的,这点病能好的。1985年春节,来我家陪病中的我父亲打牌消遣,喝酒吃肉,左伯伯总是爽朗的笑声。家底薄,三个尚未全部成家的儿子没有压垮这个汉子,何况靠竹器生意,日子越过越好。生活总是有盼头的。<br> 谁料,年后初春,左伯伯突发脑溢血,走了!父亲得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送葬的队伍,从我家经过,父亲强撑着起身,张望着,非常绝望。生命如此脆弱,年轻时的亏欠,生活的重负和劳累会彻底垮塌。健康的人,竟走在了病人前面!<br> 两个月后,父亲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年仅51岁。</div> <h5> 左汉文伯伯</h5> <h3> <b>十四 父亲的人品与人格魅力</b></h3><p class="ql-block"> 今年,我们纪念父亲去世40周年。我已62岁,我觉得我还不老,还有很多事要做,甚至还有一些人生的梦想。想想父亲英年早逝,特别惋惜,悲伤。母亲今年88岁,身体健康。身边还有很多父亲的同龄人都健在。如果父亲还在,或离开不久,我们该是怎样的幸福和欣慰?父亲的人生该是多么的精彩和圆满?</p><p class="ql-block"> 这40年,世界完全变了样。我们子女结婚生子,且儿女都有出息,开始孙儿绕膝。家乡拆迁,住进高楼,家有汽车,用上手机,支付宝,视频通话------还有沪苏通大桥!这一切,都应是父亲过得了的生活赶得上的时髦。</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了,我仍然在做的两个恶梦,一是高考,一是父亲。梦见父亲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一个偏远的小乡镇上,不肯回家,也不愿搭理我。醒来,常泪湿枕巾。</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们很远很久,印记也开始有些模糊,我们甚至想忘掉他。我们也将老去,最终离开这个世界,随父亲一起被后来者更替,灰飞烟灭。世界越来越好,但也必将失去一些曾经的美好。比如亲情,比如孝道。有人说,我们是有孝道,孝敬老人的最后一代。担心以后的孩子,不会孝敬我们。社会现实的确有此趋势与危险。但也没有必要过多担心道德沦丧,社会风气变坏,而杞人忧天。活在当下,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不忘父母养育之恩,深切怀念离世的亲人,记住他们为家庭做出的奉献,不忘曾经给予我们无私的爱。</p><p class="ql-block"> 敬爱的父亲,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来世我还做您最怜爱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回忆父亲的一生,虽然短暂,过得也很清贫,艰难,却是完整的,不平庸的,受人尊敬的。<br></p><p class="ql-block"> 第一,得益于父亲受过文化教育。先是家乡私塾先生邵正炎的私塾学校,后唐闸陆家奶奶把父亲送到南通崇敬中学读了初级中学。</p><p class="ql-block"> 第二,父亲年轻时去平潮任口小学校做了五六年代课教师。即使后来父亲在生产队劳动,附近上了年纪的人,都尊称我父亲为“杨先生”。父亲无权无势,仍有人来我家说事评理分清个是非对错。包括后来托父亲帮买砖瓦的,就更多了。</p><p class="ql-block"> 第三,生产队一队之长,多少引领着100来人的男女老少。</p><p class="ql-block"> 第四,正直为人。文革时期,邻生产队有个青年,因家庭成分不好,经常被村里人欺负。一次又被几个人反绑着,胸前还挂着几穗玉米棒。恰巧我父亲路过见了,很是同情,说情帮解了围。父亲觉得即使上辈的错,也不该晚辈人来承受。</p><p class="ql-block"> 第五,不畏强凌。哥哥创业起初,在花家桥借了表叔叔杨会有理发店小半爿店,修理无线电。哥哥自小聪明,酷爱无线电,自学成才。附近有个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人,送来家里的旧电视维修,发生矛盾。讹称我哥哥偷换了他机子里的配件,强求赔偿。面对盛气凌人的霸行,父亲力护儿子,与恶人据理力争,闹到派出所,才平息。</p><p class="ql-block"> 第六,与人为善,富于同情心。父亲与人交往,以诚相待。礼尚往来,宁愿吃亏。一件小事,父亲结伴几人一起去朋友家里玩,去前,父亲买了礼物带上。回来娘问父亲,礼物送给人家知道是你买的吗?“不知道”父亲说都是朋友。娘一阵数落抱怨,几个朋友一起去,哪有你一个人大方,吃闷亏的?还有一次,我随父亲去南通附院看病。排队挂号时,有个妇女背着小孩到我父亲跟前讨钱,父亲转头看了一下,觉得可怜就掏出钱给了她。父亲不是有钱人,我后来慢慢理解了父亲,虽然后来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职业乞讨。</p><p class="ql-block"> 第七,严于子女。我们小时候兄弟姊妹多,放养的男孩,非常调皮。生产队有个过河的涵洞,从此岸蜿蜒了从河底伸向彼岸。初冬停止灌溉,我们几个小男孩好奇,涵洞底部还有没有存水,甚至胆大的小伙伴跃跃欲试,欲钻进去穿过河对面。于是我们捧来干草,塞进洞口,点燃。我们愚蠢的理论是,如果烟火能从对岸的洞口冒出来,证明涵洞底部没有蓄水,我们也就可以穿越。干草点着,刚冒烟,父亲突然飞奔过来,大家立马鸟散,我跟在哥哥后面猛逃。那天,父亲用皮带抽了哥哥,我则面对灶台火膛罚跪在泥地上……娘心疼哥哥,嘴里仍然骂他是祸根。</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小外甥左峰读小学放寒假回南通,想玩个大的,就带小他4岁的侄子杨峰把表伯伯左汉明家两米多高的草垛烧了。母亲笑哈哈前去摆平,说草垛她外婆包赔一个更大的。</p><p class="ql-block"><br></p><h3> <b> 十五 最敬重崇拜父亲的文化</b></h3><p class="ql-block"> 我长大后,爱上了书画,完全是从小受父亲影响。喜欢吹拉弹唱,学拉二胡,一是父亲,而是舅舅宋志华。</p><p class="ql-block"> 因此,我对父亲最敬重崇拜的,是他的文化。虽然父亲不是文人学究,也没有著书列传,限于家庭条件,只是读过私塾,读至初级中学。</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字很好,私塾学校学写毛笔字,但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写好的,父亲有天赋。过去写字,是实用为主,父亲那时候不怎么讲究书法,六七十年代书法没有普及,书店买的字帖名称,大都叫“怎么写好毛笔字”“革命京剧唱段钢笔字帖”。不过小学写字课,是教毛笔字的,语文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一个工整字,然后学生就用家里带来的劣质掉毛毛笔蘸着臭臭的方瓶墨汁在米字格簿上描笔划,再弄得手上脸上身上都是墨汁。毛笔往往成为念经道士用来抄经的。只有过年的时候,父亲才用毛笔写春联。父亲的字工整,秀气。生产队还有一个伯伯赵建章,专门替人抄经,写悼念亡故人的榜书,字很利索,有力。都有欧楷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父亲终究没有创作书法作品,也没有留下毛笔字来。我保留了父亲的书信,可以从他的钢笔字中,感受他的书写。</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文化兴趣,更多地在他的生活中。除了那辆进口兰令自行车,父亲一直拥有收音机的。虽然不贵,在农村仍属高级时髦的东西。因为当时城乡家家户户通有线广播,公社免费为广大农户安装,这样可以及时收听党中央的声音,知晓国内外发生的事。父亲的收音机可以不受限农村广播的播出时间,随时收听到中央,省市丰富多彩的广播节目。当时无线电电波信号少,干扰小,南通可以全天候收听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几乎所有的频道节目。晚间的电波传输更好,我经常收听到合肥人民广播电台的中波节目,觉得很神奇。中央台有京剧,相声,山东快板,京韵大鼓,手风琴等文艺广播,上海台有越剧,上海滑稽戏,独角戏播出。父亲经常收听侯宝林郭启儒,马季李文华,姜昆的相声,笑得合不拢嘴。听传统京剧时,父亲还在房间学着走方步,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收音机给父亲很多快乐。</p><p class="ql-block">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那时还办过农业广播学校,讲授农业植物知识,相当于中等农业学校。还有石人望主讲的《口琴广播讲座》,陈志的古典吉他与刘天礼的吉他弹唱讲座等。七八十年代电视还很少,更不说后来的电脑手机,网络,人工智能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后来买的是一台凯歌牌收音机,便携式差不多有红砖大小,音量大音色好。上海无线电四厂生产的名牌,我80年在刘桥读高中,趁父亲出差不在家,偷偷带到学校玩了一个星期。</p><p class="ql-block"> 当时坊间有谜语称钟表是日日行,用“夜夜穷”来喻收音机是耗电池的。</p><p class="ql-block"> 尽管文化生活缺乏,农村还有露天电影。父亲不满足,会经常到唐闸电影院买票看电影。回来给我们绘声绘色描述电影情节。</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了不起,名声四起的是,排演《沙家浜》,饰演主角指导员郭建光。我以前专门写过一篇QQ日志《父亲排演沙家浜》.</p> <h5>前排右起:左志成(胡传魁) 朱德友(刁德一) 张桂英(阿庆嫂) 琴师黄志新 黄恒(沙四龙)</h5> <h3> <b>写在最后</b></h3><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后,我一直想写些父亲的文字,说说他的身世,他的人生,他的过往,他的喜怒哀乐。以此,纪念他。但一直没有写下去,没有完成。</p><p class="ql-block"> 后来,陆陆续续写了他排演《沙家浜》的故事,写了他心爱的兰令自行车,清明时的纪念短文。因为,我们一直怀念他,经常想起他。</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没有做成,迟迟没有写出来,除了我写作能力有限,写起来感觉吃力,颇为困难,主要还是疲于自己生计的奔命,庸俗的日常,慵懒拖沓的惰性。</p><p class="ql-block"> 当然还有写作的意义,写出来有什么用?中国人是内敛的,含蓄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没有显赫荣耀,没有丰功伟绩,没有必要著书列传。世俗和利益或许认为,写的东西,岂能卖钱?</p><p class="ql-block"> 上了年纪,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人们也有了更豁达通透的人生观生死观。说人生如韭菜,每一代人都是总要被割掉的一茬茬韭菜。还说,人死后很快就被忘记,过不了几年,消失得一干二净。</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我不怕死,但我害怕死后,很快被人忘记。我不需要记住我的好,来为我唱赞歌,歌功颂德。我只想记住我,哪怕我一生的平庸和不堪,记住曾与你的过节,恨我在心。</p><p class="ql-block"> 毕竟,我来过世间,走过哪怕最底层最小的人生T台。否则,我岂不是白来人间一遭?</p><p class="ql-block"> 当家乡周围的人在为故人做周年纪念,扎库做道场,当哥哥计划今年为父亲逝世40周年做纪念,我开始着手写《我的父亲杨德明》。4月2日动笔,整整一个月完成。</p><p class="ql-block"> </p> 当我的子孙留有这本书,想了解知晓一些你爷爷祖爷爷是个怎样的人,曾经的生活,过往的世态炎凉?会不会想着,我从哪里来,我将哪里去。<br> 当您有缘读到这里,也许您是我父亲的亲友,是家乡父老,是我的同学朋友,或不认识我的人,在这里,如果承蒙您翻阅到曾经记忆中的场景,或勾起您心底里的某个回忆和情愫,吾之幸也!<br> 恭疏短引,不胜感激。<br><br> 杨永武<br> 2025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