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第二十章(第二稿原创)

北山翁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哈拉干吐铁杆老农民孟孙永泰,可谓碟子扎猛子不知深浅呐。他,他竟毅然决定下海经商了!!!妈妈吔,蝲蝲蛄嗑箭杆儿,它是商海里的虫虫吗?一向在村里烟不出火不冒的孟孙永泰,你,你何德何能,就敢冒然决定下海经商?仗着你爷爷给你留下的那点财产?仗着你遗传了孟孙鲲鹏老先生的经商天赋?还是心血来潮的轻举妄动?大跃进的时候曾流行过这样一种说法: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孟孙永泰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可千万别受这种主观唯心主义的影响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哈拉干吐老农民好说这样一句话——放屁砸脚后跟赶当当。孟孙永泰弃农经商,能赶上当当吗?凑不凑巧,得先干起来再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是人趟出来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登上了北去松山的绿皮列车,高大的身躯塔一样矗立在硬卧车厢里有点为难。狭窄的过道,狭窄的铺间间隔,还偏偏有人不停的来回走动。侧身站着吧,感觉空间压抑。躺下呢,铺又太短,自己的双脚把过道给堵死了。坐自己的下铺上,又坐不直,只能腑身向前,脑袋伸到对面铺上方。对他而言,这睡卧铺的感觉,无异于被装进冰箱的大象感覚。他决定先坐在过道边的座位上,待火车开动时再回自已的下铺,偏偏像尊佛像,又把过道堵住。长的人高马大,出门竟是这么不方便。不方便的难受感,把他头一次坐卧铺的新奇,给破坏得一塌糊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真人饰衣裳马饰鞍,穿一身蓝哔叽中山装,头戴蓝哔叽解放帽,脚蹬又黑又亮的新皮鞋,手提密码箱,再加上额头三道深深的皱纹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孟孙永泰是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民,倒像一个阅历很深的大知识分子。密码箱就放在他的腿上,双手按在箱上,躲闪着来来往往的旅客。他觉得像做梦一样,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干部:箱里有销售总代理的合同书,有被他提高了百分之二的商品价目表,当然还有他爷爷留给他的金条和房地契。事关金钱,父女之间也没了信任。中山装的口袋里装着盘江市二轻局的介绍信,还有为他赶印的名片,并且享受了乘卧铺的干部待遇,票是单位给买的。他想,就冲人家这般信任,咱也得想方设法给人家多卖出点东西。他觉得机遇很不错,属于空手套白狼——没花一分钱闹个销售代理,干䞍拿销售额百分之一的提成,这不是送咱钱吗?咱两眼一抹黑,啥关系都没有,只能找吕春望去碰碰运气。一晃十来年了,也不知他工作有没有变动。如果他还在矿上当矿长,怎么也能买我些东西吧?就算他是属包文正的,江东胡子不开面,大概也不会把他大姨父的这张老脸一傻到底吧?假如他能买一百万的东西,我可轻松当上万元户了,比卖馒头卖瓜子强百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列车在莽原上疾驰,莽原上的一切都飞速移向列车的后方——鲜花盛开的草原、孕育果实的庄稼、牧鹅少年、放羊老汉、捋猪菜的妇女、面朝黑土背朝天的劳动农民、河流、村庄、城镇……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呼啸前行的时代列车甩在后边了。渐渐的,列车由平原进入丘陵地带,沃野上出现一座座平缓的小山包,可见零星的橡树、白桦、榛棵子散落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耕地间。鲜红的东方红拖拉机如同一朵朵怒放的蔷薇,正在广袤的肥田沃土上作业。啊,这就是令无数生产队社员羡慕的生产建设乒团的国营农场 ?肯定是了,孟孙永泰所以如此断定,因为他们哈拉干吐的,整个幸福公社的拖拉机站都黄铺了。土地分给各家各户,没人使用拖拉机耕地了,连牛逼哄哄的拖拉机手们都重操弯钩犁耕种自已家的地了,机械化暂时退出了莽原上的农村,一家一户的庄稼人暂时还没有雇用拖拉机的财力,只好用牲口拉犁,因为吃草的比喝油的省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零星的小山包又变成连绵不断的岭,散落其间的树木也逐渐成林,继而漫山遍野的树木林立,葱茏一片,列车进入了茫茫林海。孟孙永泰便见到林海中一幅幅醒目的大字标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进入林区,防火第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点星星火,能毁万年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饭可一日不吃,火不可一时不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把资源管起来,让百姓富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孟孙永泰看到第四幅标语,总觉着有点别别扭扭,不由得问自己:让谁把资源管起来呢?政府、官员还是百姓,或者是三方都有的职责?如果"把资源管起来,让百姓富起来″是真命题,那么其逆否命题亦真,即"资源没有管起来,百姓没有富起来″。好大胆的自我否定!那么是承认林区政府和林区干部们一向没有重视林业资源管理?孟孙永泰觉得林区官员有点太自以为是了,你把资源管起来,百姓就真的能富起来吗?二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因果关系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呀孟孙永泰,你都被改造大半辈子了,这好瞎琢磨的毛病,咋还没改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突然,一幅怪异的大字标语进入孟孙永泰眼帘:避危兴林,走林区发展的五彩经济之路!孟孙永泰注意到书者独具匠心:前四个鲜红的大字漓漓啦啦往下淌红色铅油,似乎告诫林区人民应该牢记血的教训——不能光靠大木头吃饭。标语的五彩经济四个大字的颜色,分别是绿、黑、黄、紫。怎么还缺一色?啊,不缺,加上红色正好是五色。那么什么是林区发展的五彩经济之路,孟孙永泰解(xie)惑半天,未得其详,想到了很早以前在哈拉干吐看的一场露天影——《五色鹿》,那是一只能拉金尿银的神鹿,主人要什么,它都能满足主人。莫非那五色神鹿就藏身于茫茫林海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降临,林海一片墨绿。孟孙永泰坐起来,拿出女儿给带的吃喝享用。卧铺车真好,还有许多铺闲着。哪像硬座车厢里那般拥挤,水泄不通。他把两条腿伸到对面的铺上半臥着进食,悠闲自得。不去想那令人头疼的五色经济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红紫二色各代表什么经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农民的那点可怜的想象力,永远也赶不上干部的想象力丰富,那么神奇魔幻,那么天方夜谭,那么吸引人,那么富有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效力。或者,干脆就是没味的屁!无味无形,且无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雅洁对她爹当销售代理并不看好。在她看来,销售科那么多人成年在外边跑,也没销出多少积压产品,都他妈游山玩水了。爹没干过销售,又没什么人脉,要能卖出东西那才叫见鬼呢。让他跑一趟吧,无功而返他就消停了。他要闲不住,就让他也摆地摊去,说不定也能干出一个万元户呢。大儿子读初中时,那个学校的门卫刘大嗑巴,我们局长的表弟,停薪留职就卖我们单位的塑料制品,才干几年呀,就有了自己的铺面。店门前贴着给他女儿征婚的告示,清楚写着赔送一万元彩礼呢。爹也真是的,这么好的营生他都不感兴趣,老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怎么可能?她躺在床上把二轻局积压的产品想了个遍,也确定不了让她爹摆地摊卖啥。直到唏哩糊涂睡着了,又梦见她爹在莽原上艰难跋涉——风雨交加,长夜漫漫。孟孙永泰披着草编的蓑衣,戴着自制的麦秸草帽,在风再中穿行,不辩方向,不识路经。他一只手拽着脖子下蓑衣的绳扣,一只手按着头上的草帽,躬着腰,低着头,朝着前方,坚定向前,向前。被浇得落汤鸡一样的孟孙雅洁,在后面追赶着,呼喊着。走在前面的孟孙永泰浑然不知,继续顶风冒雨前行,走入一片沼泽,也没有改变方向,脚下激起白亮亮的水花,哗哗作响。他隐没于黑夜,隐没于沼泽的水洼中。孟孙雅洁见不到爹的影子,撕肝裂肺地惊叫: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无独有偶,那天夜里,王鸿志也梦见了孟孙永泰:他光着膀子,挽着裤腿,赤着双脚在登山。山挨着山岭连着岭直向雲雾缭绕的天空。他毫不犹豫毫不停顿,奋勇攀登攀登。他挥汗如雨,汗水反射着阳光。松枝婆娑为他起舞,松涛阵阵为他放歌。孟孙永泰隐没于云雾之中。王鸿志不敢怠慢,吼了一声爹,我来了。追随着老丈人的足迹攀了上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王鸿志夫妇做梦的时刻,孟孙永泰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还好,松山市的人也习惯了夜生活。检票口外拥挤着众多的出租车、板滴驾驶员和旅店宾馆的拉客人员,都热情亲切地用广告语向下车的旅客兜揽生意。石球路障外停着一排出租车和公家车,还有许多加了布篷的摩托车。马路对面的水果摊小吃摊的叫卖声,南腔北调吵成一片。孟孙永泰一出检票口,就被对面几家宾馆的霓虹招牌吸引了,被几个司机簇拥着他走过球形路障,嘴里不停地问:您住宿?您坐车?他旁若无人地概不回答,直奔马路对面的松山宾馆—— 一幢四层楼的宾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选择了单人标间,由接待女郎引导着进了客房201室。女郎娇滴滴地告诉他说:您有什么需要请拨打吧台电话。然后躬身退了出去。孟孙永泰放下密码箱摘下斜挎的旅行保温壶,脱下衣帽挂到衣帽钩上。然后换上宾馆预备的一次性拖鞋,拿起几上的水壶,到卫生间的自来水龙头上接了水,接上电源烧上,然后脱光衣裳进了卫生间淋浴,一次性的洗浴液就手消费了。他微闭双目幸福享受新时代的新变化,享受着文明的优质服务。门童的衣饰让他赏心悦目:枣红色夹客衫配黑色百褶短裙,足蹬一双高腰及膝的烟色皮靴,头上还顶着一顶枣红色镶黑牙子的,充满青春朝气的宽檐俏皮帽。他一登上宾馆台阶,门童便报以微笑躬身施礼,款款鶯语:欢迎惠顾!这服务态度,这讲话的语气,孟孙永泰轻而易举就被感召了。人性回归了,服务也人性化了。淋浴过后,孟孙永泰用宾馆给准备的一次性浴巾擦拭了全身,又用一次性的牙膏牙刷纸杯刷了牙漱了口,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卫生间,坐到沙发上,把已经烧开的水,倒入自己的保温壶里,继续喝女儿给他泡的麦饭石养生茶。取出女儿给带的吃喝,享用夜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用罢宾馆免费的丰盛早餐,从餐厅出来经过吧台,想给吕春望打一个电话。他刚一靠近吧台,一个招待女郎便笑脸相迎柔声细语说:"老板您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回顾左右无人,才知道人家在尊称自己老板,便有些难为情,想要说明自己不是什么老板而是一个普通的农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板,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多强的服务意识,多感人的服务精神!孟孙永泰理解,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硬道理。服务与被服务之间由钱粘合得十分默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谢谢,可以帮我查个电话号吗?″这老东西默认自己是老板了?社会在变,打招呼的称谓也在变。文革前互称同志,文革中改称师傅,如今又称老板了,当不得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您请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的,稍等。″女郎说着翻开电话簿,迅速查到了吕春望,把电话簿拿到吧台上指给孟孙永泰看,同时把一步电话机端到吧台上供他使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跟吕春望通过电话,办了退房手续,坐在门厅的沙发上等候。服务女郎为他送来一瓶矿泉水。他掏出来一张自己的名片,写上刚才看到的吕春望的电话,心里想着这个外甥有出息,虽然出身地主家庭,却已经熬成副厅级的干部,呵呵,名符其实的高干呢。还不到五十岁,有望继续高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松山市丰泽园宾馆小餐厅的竹包间内。已经升任松山市委副书记的吕春望,领着他大姨父孟孙永泰,正在等待一位贵宾莅临。二人品着当地盛行的麦饭石芪杞香茶,一边聊天一边欣赏壁上悬挂的当地画家修板桥的两幅墨竹,揣摩着画家风卷残叶般的草书题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贵宾姓战名立功,转业军官,可谓吕春望的"伯乐″。没有人家慧眼识珠,出身地主家庭的大学毕业生,吕春望是不会有今天的进步的。刚到元宝山铜矿工作的吕春望,属不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对象,改没改造好,全凭时任矿党委书记战立功个人的主观认定了。把一个可教育好的普通技术员,由股级升到副厅级,这位战立功书记功不可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好,战立功还算识时务并没摆什么谱,一盏茶没等喝了,他人就到了。由大堂女招待引导着进了竹包厢。一进门便自我检讨说:"对不起,春望书记。今天没人接孙子,老㧟命令我接,这样我就先去学校接上孙子,立马赶过来了,由司机把孙子送回家。一会儿我自罚一杯。别戳这瞅去走菜吧?!″后边这句是对身后的服务员说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起身迎接的吕春望孟孙永泰二人忙把他让到主位就座,并征求他的意见喝什么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战立功毫不客气地说:"既然酒权交给我,那我就选五粮液了,茅台咱真假难分,还是算了吧。怎么样?″还没妄自尊大,反过来问二位喝五粮液可以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一边为老领导斟茶,一边回应说:"就依老领导的。″之后给二人作了介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人起身握住对方的手,一个问战市长好,一个问大姨父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双手呈上自己的名片给战立功副市长,并轻声对他说:"在下孟孙永泰不敢妄自尊大,专员可直呼贱名孟孙永泰。"瞎客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老请坐下,听我慢慢对你说。春望书记我们是几十年的老同志,情同手足,多个脑袋差个姓而已。他的大姨父,我自然得跟着叫您大姨父才对。咱不能乱了辈分,差了礼数。″说着瞄一眼手中的名片,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喝一口香茶,奉承大姨父气色很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忙应道:"在下不过初次下海试试潮流,哪里敢望志在千里之外?若蒙不弃,还望战市长不吝赐教。″孟孙老汉长这么大第一次跟高干们坐在高档餐厅这样闲聊,心里别扭嘴上也不自在。但是,又怕被人瞧不起,所以便不合时宜地这样半文半白地讲话,拉大旗作虎皮,来证明自己并非目不识丁的庄稼老汉。其实呢,他此刻的言谈举止已经演砸了——不但不像商业精英,反倒像商场的雏儿。幸亏服务员们上菜来了,才中止了这场闲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吩咐服务员开一瓶五粮液给大家斟满酒,便让她们退下了。他站起来端起酒杯说:谢谢老领导百忙之中能够应邀参加大姨父的接风酒会,欢迎大姨父不远千里来松山省亲。我提议,为我们今日的松山相会,干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人共同举杯互相碰杯后,干掉了杯中的酒坐下。吕春望夹起一根遍身带刺的东西放到大姨父的食碟里,又给战副专员夹了一根,剩下的一根给自己说:趁热咱们先把这个红烧鹿鞭消灭掉。这样剪出刺来更好入味。三人同时下口咬下一段鹿鞭咀嚼。嗯,不错!咸辣香甜味很厚实,特别是葱姜的爆香,掩盖了鹿鞭那种膻味和草腥味。软烂适中,还有点嚼劲。两位当官的赞不绝口,让孟孙永泰大长见识,不由得赞叹二位有美食家的见地。心想,哈拉干吐的农民糟蹋多少好东西呀!不管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动物,咱哈拉干吐人一概不吃它的生殖器,家家杀猪,都把猪牛子剔下来喂狗。真不知道这些当官的是吃东西讲究,还是吃东西狼虎!听听,人家还说这玩意壮阳大补,最适于中老年男人服用,有显效。都是养的精神头忒足了,要是像老农民天天累得拽猫尾巴上炕,还能有心思壮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咔咔咔!吕春望待大家吃完鹿鞭,用匙搕着景德镇产的蓝花瓷碗的边沿说:"大姨父快跟老领导尝尝这个鲜羊乳炖野猪排,尝尝里边碧绿的嫩柳蒿芽是什么独特的味道,看看人家熬的这汁,白如凝脂,哪像一般大橱整的炖柳蒿芽,青黑色汤。″说着,自己带头喝了一匙汤,满脸堆笑地眯着眼睛夸道:"妙手偶得!乳香蒿香浑成一体,堪称一绝!"那神态,容不得你不立即跟着品尝这道鲜羊乳炖柳蒿芽野猪排的"碧玉珠牌″。可惜那个时代还没时兴电商销售,吕春望空有天赋亦不能网上带货。没法招来八方游客到松山丰泽园品尝这里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美味佳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战立功副市长尝了吕春望推介的碧玉珠牌,心生感慨——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丰泽园咱也没少来吃,咋点不出人家点的菜品呢?咱他妈的在这吃过各种牲口野兽的屌,酱的卤的薰的烤的溜的焖的,就没吃过这种整的像海参似的烧鹿鞭。就凭知识分子好琢磨事这一特点,就够咱学一辈子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尝了吕春望推介的两道菜,联想到一个地主狗崽子的成長之路,感慨系之——官场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可炼出旷世奇才!不经过锤炼的干部,顶天是个泼猴,只有炉里炼过,才得火眼金睛和金身。可惜吾儿误入广阔天地,成了没梁的水筲饭桶一个,不得寿终。想当官就得六亲不认,更不能贪恋孩子老婆热炕头的小日子。他吕春望要不是狠心跟剥削家庭决裂十年,咋会有今天的出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吕春望自罚一杯说:今天没用二两半的大杯而用这五钱小杯,是因为大姨父不能喝酒。老领导喝的不痛快,我给您赔罪了。大姨父这次是来推销产品的,你们说正事,我先告辞。别让大姨父喝了,你看那脸色已经赛过关云长了。他拱手连说失陪,退出竹包厢,提醒战副市长,帐他已结过了。当然不是自掏腰包,松山市科级以上的干部都享有招待补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战副市长为孟孙永泰满上一盅酒,请他随意喝,自己改用二两半的大杯。孟孙永泰忙取出盘江市二轻局所属各廠的产品价目表递给战副市长看,同时说明盘江市发货的几点好处。还把自己和二轻局签的代销合同给他看了,以证明自己并非那种到处行骗的皮包公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战副市长把产品价目表翻开看了两眼合上放到一边说:"春望书记介绍的买卖我肯定做。大姨父请放心喝酒,今天我就召集物资局、商业局、劳动局的联合订货会落实这件事。买多了你也别欢喜,买少了你也别恼,总不会让你老人家白跑一趟。来,咱爷俩继续喝酒。″抄起筷子夹了一块清蒸细鳞鱼递到孟孙永泰的食碟说:"松山珍贵野生鱼,鲜嫩无比,多吃点。″举起酒杯跟孟孙永泰碰了一下说:"您随意。″自个一口喝掉半杯一两多酒。"林区人都这么喝酒,过瘾!酒场讲话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跟大姨父喝酒我得实大惠儿的。″自己操刀片下一条子烤獐子大腿肉送给孟孙永泰,给自己也片下一块,蘸了蘸料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见人家喝得那般豪爽,很是羡慕。自己虽然喝点酒就上脸,但不上头。觉着抿那么一点点有点对不住人家一口一个大姨父叫,更对不住人家的那份豪爽。于是,他一仰脖干掉了五钱酒说:"我两盅顶一盅吧。自己又满了一盅干掉说:"战市长这般豪爽,我只好以命相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战副市长连忙阻止说:"大姨父不用陪我。喝酒这玩意也在练,越练越能喝,越喝越不知深浅,就喝大了。酒大伤身可是真的有体验了。所以现在只要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没人再傻喝了。咱爷们儿喝酒不用整舍命陪君子那套,我就杯中酒,您不许再喝了。吃完饭您就在这宾馆休息,我去落实这件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凑近战立功小声说:"别的我不敢说,我可以把我1%的提成款分您一半,不能让您白忙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姨父这是什么话?有我和春望书记这层关系,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必办! 其他一切免谈。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后,吕春望亲自开车接孟孙永泰去元宝山铜矿,告诉他战立功正在开会部署各系统购买物资一事,咱们回元宝山玩几天等他们的消息。他们说着话,一路观光林海景色,不知不觉间车行五十多公里到了矿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纵一横两条大道把整个矿区分成四个部分。十字路口百米之内商粮银邮公检法分布算得是闹市区了。仅有两幢三层小楼,一幢由邮电和广播电视两家合用,另一幢为中国工商银行元宝山支行独用。百米之外是矿山机关各直属单位,再往远端则是家属区和学校,都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红砖房。再往周边就是社会劳力们自建的板夹泥或木刻楞房了。小镇不大,倒很整洁,只是城镇绿化显得有些滞后。不栽杨柳,也不栽松树,专栽山丁子、山里红、稠李子、剌玫果和映山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驾车拐进城北右侧的居民区,沿一条小巷向东驶到尽头,把车停了下来。他爹吕世济就住在东山脚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世济的家座落在东山根下,面朝西南。独门独院,一溜木刻楞房,外抹黄泥刷了一层石灰,有点像鲜族人一样,讲究卫生。东山上遍生着樟子松,松枝上缀着簇簇碧绿苍翠的松针,还缀着开裂的陈年松塔,好像绽放的一朵朵墨菊。有的粗枝上,可见形状各异的大小不一的明子包。松下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花灿若云霞。空气里飘散着浓浓的花香和松脂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子四周钉着两米高的落叶松板皮,上下钉了两道八号铁线加固着。两扇包了镀锌铁皮的大门紧闭。吕春望按了三遍门铃,才见有人从屋里出来应着听见了,缓缓走过来问:"是谁家的孩子跑这摁门铃玩呀?看我不削死你!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门开了,门缝里探出一颗梳马尾辫儿的人头,横眉怒目。见了吕春望,立即换了一付笑模样说:"是大哥呀,我还当是谁家不着调的孩子呢。″吱扭扭打开两扇大门,人闪到一边恭立着。吕春望告诉孟孙永泰,这是淑华给老人雇的保姆,把大姨父让进院里。两米宽的通,道钉了地板,刷了褐色铅油。两片园子,东边一片全种的百合,开着红黄白三色的花。西边那片呢,种的黄芪,碧绿的秧上缀着淡黄的花蕾。靠通道旁栽了两垅大葱,已经结了葱蓇葖。没人侍弄园子了,只好改种药材,不用经管,省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世济坐在西屋的沙发上,抻着脖子咧嘴往外瞧,笑了。儿子回来,都乐出哈喇子了。那个大高个子是谁呢?这小子,生人咋还往家领!孩子们都像小家雀儿似,黄嘴Y子一褪,就飞出去单过了,剩下老两口,少了人气儿,已经不像个家喽。妈的,飞就飞吧,省的在眼前晃闹腾。吕世济想试探着站起来出迎,照量几下,怕摔了跟头,不敢逞能了。老了老了,一老啥都完犊子了。他慨叹人生短暂,来日无多。"桂花呀,给他们沏茶吧!"他吼了一遍怪废劲儿的,还咳上几声,就止住不喊了。心理话说,爱沏不沏,咱不管闲事。孟孙永泰注意到,吕世济老的眼睛更小了,眼照也更不济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六十六岁的吕世济真的成了空巢老人,而且是那种基本不能自理的老人。老伴还不如他,半身不遂已经二年了。孟孙永泰像铁塔一样戳在他面前时,他也没有办法将彻底松弛的略带水肿的眼皮撩上去,穷尽千里目,所见仅仅是一条蓝线线,孟孙永泰裆下的一条蓝线线。仅凭这一条蓝线线和一缕陌生人的气味,当然,他无法断定来者是谁!爱谁谁吧,总得叫我一声叔或大爷的吧?听语声或许能猜出是谁。他刚才就是听见吕春望在外面说话,才知道大儿子来了。见来人一直不肯开口,只好问吕春望带谁来了。孟孙永泰摆手不让吕春望说,自己挨着吕世济坐下,摸摸他的满头白发,腑下身跟他脸对着脸。遗憾,吕世济眼前的蓝线线变成一条肉线线,依旧不能说出来者是谁。孟孙永泰攥着他枯瘦如柴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他由腮摸到眼摸到额又摸到鼻子嘴说:"摸不出来呢,你到底是老八老九还是小十子?″声音细若柔丝,没有一点力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不忍戏弄他了,终于开口说:我是你大姐夫。你才比我大四岁,咋就老这样了?心里想,指定是生儿子累坏了,跟他打擂生儿子的洛大齁巴已经走三年了。明明知道色是刮骨钢刀,也不肯收殓,自做孽不可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姐夫?真的是你?我耳朵还很灵,你不用大声吵吵。我说摸着像个大小伙子呢,可是肉皮又不咋嫩抄。桂花,来稀客了,咋还不上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桂花说:"就这样,一会明白,一会糊涂,说话总是不着三四。″她是跟吕春望汇报情况,"炕上躺着那个倒比他省事。给吃就吃给喝就喝,有屎有尿知道招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连连说谢,陪着笑脸承认保姆受累了,说:"你也挺长时间没回家看看了,今天家里有人照看两位老人,就给你放天假怎样?明天不用来,后天早晨再来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保姆桂花千恩万谢地走了。吕世济终于忍不住发问:"大姐夫,快跟我学学春生还有他那孩子们都咋样?这个小王八犊子心忒狠了,愣是不跟我通个信,总让我跟他牵肠挂肚的。″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告诉吕世济:春生挺好的,成了哈拉干吐的种粮大户,日子过得挺滋润。贺大壮和谷二炮早就过世了,郝美蓉跟春生登记领了证,抢活着又生个小三。在春生那支,你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孙女金枝正式认祖归宗改姓吕,在县一中教英语呢。大孙子叫吕长发税务学校毕业回盘江县税务局工作了。小孙子叫吕长贵还在省医大上学呢,人家是八年制的本硕连读。还记不记得郝美蓉的大儿子小石头啊?随了你的姓,改名叫吕长富了。这小子娶个媳妇叫杨丽娜,就是原来大队支书杨一鸣的老闺女,那孩子很能过日子,里里外外都是春生的好帮手。还给你生了个重孙子,起名叫吕海波,刚上小学。金枝女婿也是盘江县一中的老师,给你生个重外孙子叫荣一生。要不是实行计划生育,春生指不定得给你生多少个孙子孙女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世济乐开了花,嘴里反复重念着吕金枝、吕长发、吕长贵的名字,瞧他那出吧,都美出鼻涕泡了。"大姐夫,春生这个小王八糕子也没让你捎张照片来?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说你有点儿老年痴呆呢,我看这不是挺好的嘛,还知道要照片呢。人家春生怕你惦记着,特意在自家院子里照了张全家福捎给你看。″孟孙永泰说着,打开他的密码箱,取出一张大照片来递给吕世济说:"春生怕你看不清楚,特意给你放大一张八寸的呢。人脸大了,可那砖房和拖拉机却看不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世济双手颤抖着接过照片,端端正正摆放到长茶几上,从怀里摸出他的放大镜,趴到茶几上看照片,比划了半天,才算对好焦距,稀罕巴叉地仔仔细细地挨个人头看。看那看呀,看不够,也乐不够,用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每一张笑脸,心里十分满足,却又有些遗憾。遗憾吕春生郝美蓉不能亲口叫他一声爹,孩子们不能亲口叫他一声爷爷。便想得心肝有点难受,想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便问孟孙永泰:"我那房子还有吗?"孟孙永泰告诉他:有,一切都是原来的老样子。古老六的房子塌了,搬到你那房子里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从他继母的病榻前退出来,像小品演员黄宏一样大声对着手里的"大哥大"跟人对话:谢谢书记矿长的美意,喂,喂喂——不行啊,我是陪大姨父回来看望两位老人的,怎么可以置客人不顾到外边应酬?二位的盛情我领了,以后再找机会吧。信号不好,挂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大哥大通话无法保证畅通,却也成了某些领导干部和富人显示身份的标配,就像头几年时兴戴老板戒指一样,干部富人随风趋之若鹜,竞相领导时代潮流。吕春望虽然无意于此,但地直机关给领导按办公用品统一配发的东西,他又不能不要,因为大多数人喜欢这一套,个人得服从组织,不能悖逆多数人的意愿。一万多元一个不怎么适用的无绳电话,配发给官员做样子,孟孙永泰觉着不是什么好兆头:放任欲望泛滥,早晚必然成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哈拉干吐东南街,孟孙永泰的三间要趴架的破厢房里,残灯如豆的昏暗中,孟孙有金坐在炕上编茓子,耳朵留神倾听墙上纸盆喇叭里播放的节目——姜昆唐杰忠的相声。这家伙自阉之后绝了性的骚扰,苦练了一心多用的功夫。编着茓子听着广播想着心事,同步进行,哪样都没耽误。自从堂哥孟孙永泰吩咐他老实看家,他就当了这个院子的主人。他想,怎么也不能让房子趴架呀,万一他哪天回来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孟孙有金就是这样的人——把堂哥的十四亩地多铲趟一遍,把房子四周新抹了一遍泥,烂得里出外进的房檐子被他插上高粱茬子,用板锹拍得齐刷的,菜园子他也给种了各种蔬菜。他觉着一个人住在这里挺好,比跟弟弟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清静多了,自在多了,无拘无束真好。永泰哥回来我就跟他一块住一块劳动,一块过开心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心里老想老想他的永泰哥了。有哥在,心里的委屈有地儿倾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雅洁王鸿志的二人世界很清静,互不影响,互无交集,各在各的小屋里看自己的书,一个钻硏自己财会专业的书藉,一个捧着土木建筑的书藉苦读。一个在准备在职考研,一个在准备土木建筑专业的全国自考。夫妻二人为文凭而战,为文凭废寝忘食。他们在知识的海洋里拼搏,完全顾及不到他们的爹此刻在松山的状况如何。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果真!父母把儿女装在心里,时时想着念着,而儿女把老人藏在心里,往往抽不出工夫想着念着。用心不一样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傍晚,吕世济的家筵盛况空前。虽然不是全员济济一堂,凡是在元宝山的都来了。当了派出所所长的老四吕春光领着当警察的老婆来了,当了矿小车班司机的老五吕春明也领着老婆来了,开着小车,带上大嫂马淑华,提着她小馆做的菜肴一起来了。后备箱里还拉来一箱泸州老窖,两提哈啤。瞧瞧,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矿山人喝酒有多气派!曾经的一元糠麸酒不声不响地退出了市场。矿山人腰包里的钱票子比从前多了,由原来每月几十元,一下子变成了一百多块,老吕世济这个副主住医师都挣到四百多块啦。除了吃穿,他们还有啥需要花钱的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场酒是孟孙永泰喝得最尽兴的一场酒,他跟连襟吕世济一人喝了一杯泸州老窖,二两半哎!两个老东西都喝得晕晕乎乎,特别是吕世济,原本就迷糊,这下子就觉着腾云驾雾一般仙儿了。白乐呵一场,都谁说了啥,一句没记住。临散场的时候,吕世济望着儿子们说:那个黄芪都开花了,你们抽空割它,晒干了能卖钱!儿子们含混不清地应着,回家睡觉去了。来不来,啥时候来,谁知道呢?反正人家答应的挺痛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世济早就醒了,迷迷糊糊不愿意睁眼睛,眯着不动弹。孟孙永泰躺不住,起来出去了。睡一觉酒醒了,依旧的神清气爽,他见帐子上别着一把镰刀,便拿起来去割西园子里的黄芪秧子。待吕世济给老伴扎上银针出来,人家已经割完了那片地的黄芪,正往帐子根抱,戳在那里晾呢。"那是孩子们干的活,快放下吧,你又不是小伙子了。″吕世济怪不好意思的说。"你说你呀,眨眼之时就割完了,身手咋还这么麻溜?我是不行了,只能说嘴,啥也干不了啦。″他拄着拐棍挪到园子边说:"老四老五也懒的屁眼子挑蛆,多咱来干这点儿活,都带他一帮弟兄们来。屁大工夫干完了,就去喝一场子,喝一场就得一两百块。这人那,咋变的跟鸡巴一样总也没够呢?从前在哈拉干吐我一个月才挣五十多,还觉着挺牛逼的呢。现在一个月挣四五百倒觉着不够花了。老四老五别看基本工资没我多,可人家补助多,什么加班费、夜餐补助费、外业补助、出差补助等等,东加西加的比我还多呢。世道变喽了,人也变得大手大脚啦,活生生的都成了林大头!要说挣得最多的,还得是春望媳妇。别看那个小饭店不起眼儿,哪天也得净赚千八百的。我就纳闷,这前儿人都咋的了,有事没事都好下馆子,就像没日子吃了似的。唉——真的是一茬人撵着一茬人走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离哈拉干吐进入经济大潮涌动的大千世界,老农民孟孙永泰真的有些懵逼!弃农经商,对他来说无异于狗咬卵子干转磨磨咬不着。感觉到处处都有商机,却他妈的如同狗咬刺猬无处下口。他在元宝山跟吕世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心情一直忐忑不安,唯恐这次松山代销成为一场狗咬尿脬空欢喜的闹剧。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担心失败可能会无休止地重复下去,最终一事无成。那心情就像怀春的二八佳人唯恐辜负了日暖风和的二月天一样,有些急不可耐,又有些怕春光飞逝,在又急又怕又无奈的心境下憧憬着天遂人愿。就是哈拉干吐人常说的那种做梦娶媳妇想美事!咋的呀?不兴梦想吗?梦想也是人生的一种原动力吧?我孟孙永泰当了一辈子接受改造的农民,临秋末晚想换一种活法,怎么就是做梦娶媳妇呢?难道我就不可以小试牛刀,一下子当个万元户吗?不屈不挠的孟孙永泰不由得对天发问。妥协的孟孙永泰来给他泼冷水了:你好做黄粱美梦,没人拦你。痛快一会儿是一会儿是吧?可你要是沉缅于黄粱美梦中不能自拔,你可就魔瘴得不可救药了。其实,你的晚年只有三条路可选——其一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创业,从摆地摊练起,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日积月累也会有所成就。其二牢守田园过一种无欲无求的清静日子,延年益寿直到终老。其三么,就是依附于女儿孟孙雅洁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做一个装聋作哑的寄生虫,不操心不费力的,倒也舒坦。总之,你老实安分些吧,不要好高骛远,切记咱哈拉干吐的老话:钱难挣,屎难吃!老了老了,过那种采菊东篱下的日子不好么?你安贫乐道一辈子,可不能堕落成俗人又想当财迷吧?不屈的孟孙永泰生气了,反驳说:想发家致富怎么就是财迷了?邓小平还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我为什么就得弃权不响应号召呢?我孟孙永泰宁可死,也决不过吕世济那样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纠结斗争的结果,孟孙永泰还是贼心不死。这老东西忘不掉他爷爷的遗愿:光大孟孙家族!解决世代单传的问题,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眼下只能搏一搏发家致富了。如果一事无成,我孟孙永泰可就真真的完了犊子,白来世上走这一遭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很想找机会让吕春望帮助分析分析松山代销的可能性。可是人家得应邀去矿山视察工作,跟矿山的领导喝得醉薰薰的,也没工夫老上他爹这来呀!矿山也在搞改革开放,他得安抚阵痛的矿山职工,为他们加油鼓劲儿,设法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甚至帮他们出出主意。他不张罗回松山,我孟孙永泰只好度日如年地等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儿,就得听人家的安排,急也急不得,恼又恼不得,只能揣着心事装傻充愣,没心没肺的混日子。这种等待,孟孙永泰觉得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在吕世济这里住够了,一天都不想再住下去。因为他发现老吕世济跟保姆桂花的关系有点不正常。吕世济对桂花的依赖性太严重了。只要是看见桂花闲着,他立马就有事。一会招呼桂花他要尿尿,喊来桂花给他解裤子递痰盂,尿完了又让桂花给系裤子,裆里的东西也不背人,故意给桂花看。桂花倒了痰盂回来洗手,他又喊桂花给他挠痒痒,挠了后背挠前胸,还拽着人家的手触碰他的下身。孟孙永泰看不下去,只好找借口出去,上街上闲转。这样的事非之地怎可久留?孟孙永泰心里纳闷:愚囊到那般地步的吕世济怎么还有那么大的骚劲儿?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老鸹嗛牛逼认准一门儿,原来他吕世济就是宁在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风流鬼。跟这种作死的人为伍,孟孙永泰怕消磨自己的锐气,又不好自己出去住旅店,万般无奈,只好在路边的电话亭给吕春望挂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松山。吕春望告诉他在家等着,一会儿就接他回松山。阿弥陀佛,终于可以离开矿山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自己生厌的连襟了,终于不用看吕世济为老不尊的那付丑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重回松山市的孟孙永泰被吕春望送回丰泽园宾馆。晚上又由吕春望作东,请来战立功这位主管物资的副市长一同喝酒谈生意。这位老同志还真的保留着我党我军的雷雳风行的优良作风,仅仅七个工作日就打印出价值二千万人民币的购物清单及购物合同样本,足以证明他手下有一支特别能战斗的团队,召之即来,来则能战,战则必胜。既不讨价还价拖拖拉拉,又中规中矩合理合情合法。孟孙永泰仔细看了合同条款,觉得面面俱到并无遗漏,权利义务结算方式及时间等等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无一句废话。这种极强的专业性令孟孙永泰十分钦佩。读罢合同文本的孟孙永泰激动得有些发抖,诶呀我的妈呀,按着代销合同规定的百分之一提成,我将获得二十万提成款!奶奶的,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是爷爷在暗中保佑,还是哪路神仙暗中保佑,抑或是我这个生来的倒霉蛋,命中注定也有驴粪蛋发烧的时候?他偷偷掐一下大腿,很疼,知道不是做梦。他从刚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二位品茶品烟高谈阔论的人,才真真正正的是自己的贵人福星!没有人家,咱咋能做成这桩大买卖?必须信守承诺,把这二十万提成款分给战副市长春望各五万,我自己留五万,剩下五万给二轻局长。哎呀,怎么利用这五万元钱生钱呢?钱还没到手,这老东西就想入非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和战立功二位正津津有味地大谈林业资源保护的重大意义和具体措施呢。两个人就全地区实行以煤代木一年仅取暖一项将为国家少损耗多少木材,认认真真算帐呢。孟孙永泰还听到他们奢谈国有林资源保护能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环境效益,应该抓紧进行充分论证提交国家林业部,争取按施业区面积跟国家申请森林保护工程款。总之,人家讲的都是靠山吃山靠林吃林的大事,不容小百姓置喙。小百姓只知道自己家那点事,领导干部讲的那些咱都听不太懂,能掺和个啥?唯一能做的,只有怎么能让自己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也算是为国富民强干了点力所能及的实事。有了这样的认识,孟孙永泰不由得对党的领导干部越发的敬重了,心想,人家这些大干部都是国家栋梁,人之精英,要一套来一套,既懂政治又懂经济,能文能武又有韬略,只要他们一心为公一心为民,咱老百姓不愁过不上好日子!相信中国共产党,相信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就要相信这些国家精英,因为共同富裕之路是他们给百姓指出来的。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孟孙永泰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他暗下决心:跟着走,跟着飞,决不掉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在莽原深处的哈拉干吐被封闭了一个甲子,养成了冷眼向洋看世界的习惯,对盘江县委书记王大山在哈拉干吐东洼子营造塞北江南的盲目跃进,对庄副书记到哈拉干吐忽悠征粮,导致全大队的百姓扫蛤蟆腿子籽度命,对杨一鸣把村里搞的乌烟瘴气等等,对党的一些干部好大喜功、扰民之举颇有微词,影响了他对那些干部的信任。今日亲耳听吕春望战立功二人的高谈阔论,怎么突然视他们为国之精英了呢?少见多怪,少见多怪而已,被忽悠得晕头转向叹为观止了——一片森林,突然封山育林禁止采伐了。让森林天然更新,给森林的的过伐林区人工更新。他二人居然能想出向国家要森林保护工程款的办法解决职工工资的问题。这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思妙想,安能不敬畏眼前这二位地级干部的大才?心想,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把森林氧吧的空气收集起来卖钱呢。身居高位,视野开阔,胸有大局,其所思所为才会不同凡响,振聋发聩,不由你不服不信。比如邓小平搞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两个基本点″、"四项基本原则″,还有江泽民搞的"三个代表″思想,哪个不是治国理政的重要方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酒菜上来了,战副市长主动倒酒,顺口来了一句:俩菜开喝,经济滑坡。咱们开整!三人为此番合作成功干了一盅。边吃边喝之间话题又从治理一方经济转向喝酒轶事。战立功副市长说市文联有个副主席叫尹思奇,经常在咱们《松山文学》上发表一些歪诗。据说此人喝酒有一套绝技——每个指缝夹一装满酒的七钱酒杯,起杯开喝,嘴对着小拇指和无名指间的酒杯仰脖接着缓缓淌下来的酒溜,直接入喉进胃。前面三个杯里的酒依次流经第四个杯子,被他一口气喝干四盅。每次酒场他都主动为人们表演他的这一绝技,所以每喝必仙儿,常出笑话。笑话一,这尹思奇酒后潵尿,右手捏着左手食指当成自己的牛子开尿,一泡尿全尿到裤兜子里毫无知觉,嘴上还念念有词:老二呀老二,你把尿潵向何处?且不闻黄河之水哗哗来,淌向哪里无处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吕春望不等战副市长讲笑话二,自己接着讲了一则故事——元宝山矿第一中学一个教政治的老师,应他们教导主任之邀去人家喝酒,酒后散席各回各家。这老兄酒后烧膛,边走边脱衣裳。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老婆敞开大门去抱柈子,发现一个人赤身裸体,头插在她家的柈子垛的空子里,吓了一跳,忙唤来左邻右舍把那个一丝不挂的人拖出来,发现竟是自己的丈夫活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之后三人品着菜肴对喝酒不要脸不要命的社会现象予以抨击。孟孙永泰趁此机会给大家满上酒说:二位大领导,我张罗一杯行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位大领导不约而同叫声大姨父,说大姨父让咋喝我们就咋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站起来,有些激动,有些紧张,还有些惶恐地说:这桩买卖谈成了,我这个老农民下海经商可就真的成了赶潮人了。二位都是我的贵人,今天借花献佛,跟两位贵人喝一杯感谢酒。感谢的话千言万语说不尽,一切都在这杯酒中,我先干为敬!吱儿一声,孟孙永泰很麻溜干掉杯中酒,倒过杯来,果然一滴没剩。两个大外甥急忙响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孟孙永泰再次给大家满上酒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允许我再张罗一杯。做买卖讲究互利共赢。这桩买卖谈成,按照我跟盘江市二轻局签订的代销合同之规定,我将获取百分之一的提成款。自然这个提成款我不能独吞,要与大家共享,今天咱就把话说在明处,说的不对还请二位批评指正。但是,我在说之前得强调一点,我这样做绝无损害二位干部形象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应该得到应有的报酬。我知道没有您二位和二轻局长的美意,就没有我这次机会。所以我打算把这二十万提成款分成四份,咱们仨跟二轻局长各得一份怎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战立功吕春望身子往后一仰连连摆手说不行,说钱再好花我们也不能侵占大姨父的劳动成果。彻底否定,百般不要,把林大头的豪爽表现得淋漓尽致情深意切。孟孙永泰绝非势力小人,面对二位领导拒绝红利的慷慨之举,突然萌生出新的想法,他说:二位拒绝接受让我心里很不安,不然咱就这样办,把您二位的每人五万算做入股留给我做启动资金,赚了你们分红利,赔了算我的。别看我是个庄稼人没见过这么多钱,但是我也懂得一一诺千金,绝不食言,决不失信。希望我们签订一份合作协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晚上,三个人喝了个酒逢知己千杯少。对发家致富有了共同的憧憬。特别战立功,即将退休,也该考虑后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八七年,原松山市党政一把搂的一号领导,调省农业厅任一把手了。新班子实行党政分设,一点儿没受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影响,因为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认同合为貴,知道内卷的结果会两败俱伤,影响政治前途。所以他们二位带头往一个壶里尿,虽然党政分设,仍然坚持执行党委领导下的行政首长负责制,仍然实行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原则,牢记伟人的教导—— 民主是对集中而言,自由是对纪律而言。心存敬畏之心,不敢胡整乱来。有了书记市长这种示范效应,松山市六大班子即使不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做表面文章也能往一个壶里尿,这在当时的机关里,也属难能可贵了。发展经济,实现民族振兴,还真的需要团结和谐。老话讲的家和万事兴,不仅适于一家一户,也同样适合国家、社会,说明领导干部的表率作用,十分重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十年代的松山干部,绝大多数人还没有一切向钱看,还不知道想方设法的索贿受贿,尚满足于公款吃喝广积人脉,即使他们需要给省里的领导送礼,也仅限于开车去送些上讲究的土特产品,比如犴鼻熊掌鹿茸鹿鞭之类的稀罕玩意,还有野生的飞龙鳇鱼鲟鱼哈什蚂之类的东西。偶有受贿者,与当今社会涌现的受贿者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了。出一个王守信,仅仅万元,被枪斃。那时侯,刑法中还没有受贿罪呢,很多干部也没有主观上的故意索贿受贿。所以,啥也不懂的孟孙永泰一提出把自己推销提成所得跟大家共享,被战立功吕春望一口回绝了。孟孙永泰只好提出权为合作股金的建议。战立功吕春望对此没有表态,心里觉着这老头有点儿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狂妄,笑他自不量力,不知深浅,有点冒傻气的同时,也闪过这样一种念头:钱是你的,你爱嘚瑟就嘚瑟,我且拭目以待。默认了。默认的结果呢,孟孙永泰空手套白狼,挖得创业的第一桶金。接下来,这老头是崩爆米花卖,还是卖调料十八香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