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九十岁了,头发花白,皱纹如沟,走起路来却腰板挺直。她总说“人活着,就得有个信念。”这话从我十八岁离家当兵起,便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如今已近四十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十八岁那年,我怀揣着滚烫的梦想,背负着母亲的期望,穿上了军装。临行前夜,屋里的钨丝灯将母亲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她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银针,灵巧地在鞋垫上穿梭。“当兵要脚踏实地”,她说话时,正将一根红线埋进布纹,那是她续进去的平安结。那时我不懂,这身军装不仅裹住了我的身躯,也将母亲的信念裹进了我的生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新兵下连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在我心爱的军挎包翻盖上绣了个“一”字。针脚很密,像她平日里缝补衣裳时那样认真。我知道,她不识字,这是怕我和战友们的挎包混在一起;更因为我是家中长子,这个“一”字里藏着她的期许。这个鲜红的记号渐渐成了我生命中的烙印。它时时提醒我要走在前面,要争第一。这个“一”字就像一根永远不断的脐带,一头系着军营里的我,一头连着日夜想儿的娘。这红线分明是她无声的嘱托:要堂堂正正做人,要记得回家的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十岁的秋天,点亮理想的星火,满载母亲的荣光,我走进了军校。记得领到学员肩章的那天,我拍了张军装照,特意把红牌牌拍得格外醒目。照片寄回老家后,母亲把它镶在镜框里,端端正正地挂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放寒假时,来串门的乡邻夸我有出息,母亲就抿着嘴笑,眼睛眯成两道缝。她私下对我说:“穿军装的人,脊梁骨就得比别人挺得更直。”这句话,从此成为我军旅生涯中坚实的支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毕业那年,一纸命令让我成了军官。临赴任前夜,母亲在电话里絮叨了一番。她说不清我的具体工作,只是反复叮嘱“要对得起这身衣裳”。她的话像老家屋檐下的雨滴,单调却执着地敲打着我的耳膜。我在这头频频应声,却不知电话那头的她正用袖口擦拭着眼角,这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母亲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但她知道那身军装代表着什么,她的信念朴素得如同家乡的土地,厚重得不掺一丝杂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两年后,我被调到机关工作。回家探亲时,母亲在饭桌上突然问我:“回来看过院子里的老井不?”我点点头。她说:“那井水甜,是因为井打得深。”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她是在提醒我不要浮在面上。回到机关后,我主动走出办公室,重新闻到了兵的味道。</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军休的我,已近花甲门槛。回到老家,母亲拉着我的手念叨:“别让自个儿的信念改了模样。”她的手指如枯枝般脆弱,握力却大得惊人,仿佛要把一生的坚守都灌注进我的血脉。九十岁的老人,说话时眼睛里闪着光,让我想起新兵连时夜训用的照明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前些日子,母亲不慎摔倒骨折,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给母亲梳头,发现她白发间还藏着几根倔强的黑发。我突然明白,母亲的信念就像这些黑发,历经九十载风霜仍不肯完全屈服。她这辈子没说过什么大道理,只是用一生的行动告诉我: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守点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以后的时光,不管有无母亲的陪伴,她的信念,早已化作生命的养分,深深融入我的血脉之中。这份精神传承将如心跳般永续,与我的生命同频共振,直到永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