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流苏去

极光

密云苏家峪有一棵流苏树，也是密云区唯一一棵流苏古树，属于一级古木，北京市二级野生保护植物。流苏树因其开花时的花蕾犹如古装上的流苏细穗而得名，五月为盛花期，风一吹，满树雪白的花朵似天上翻滚的白云、如山间洒落的花瀑、又像漫天的飞雪。这株栉风沐雨默默生长了580年的古树近几年突然成为人们争相一睹风采的“明星”，作为土生土长的密云人，我必须去与“明星”合个影。

我对哥哥们说，我们看流苏去！三哥兴奋地说，我正好可以独自驾车来次长途旅行了。七十公里，对驾龄一年的三哥来说是首次长途。于是我坐大哥的车在前、三哥紧随其后，在陪伴母亲之后的下午向着山里出发了。

进山有三条道路，一条最早的小路、一条修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密古路、一条京承高速，大哥选择了小路。

“当年这条路是土路，父亲年轻时在体委工作经常带人下乡，曾经骑车50公里到乡里打场篮球比赛再骑车返回县城，那时父亲多年轻、身体多好啊！”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将大哥的回忆引向了远方。小路上有父亲骑行的身影，更有大哥青春的足迹。

“我当时住在这个村子，刚工作时没有宿舍，和两个老工人睡在农民家的土炕上。炕短身子长，只好垫上砖头搭块木板接出一截。一天开会，感觉脖子痒痒的，用手一摸，摸出一个肚子圆滚滚的大虱子，怕被其他人看见，赶紧又把它塞回了衣服里，直到晚上下班才来一场全面大清洗，端了虱子的老窝。”

这个故事以前听大哥讲过，今天路过了故事的发生地。

大哥参加工作时， 我只有9岁。只记得大哥抱着一堆深蓝色工作服和一个大扫把兴冲冲地进了家，分配的单位是公路局，工作是扫马路。那年他16岁。

我明白了哥哥走小路的原因，他在追寻青春的脚步。

走到松树峪村，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地名，是大嫂的娘家村。大哥指着右边的高坡方向说，那是我岳父埋葬的地方。大哥的岳父初见大哥时便预言道：这个小伙子今后有发展，有官相！不知是碰巧还是老人有一双慧眼，几年之后村里人盛赞：老高家的姑爷了不起，家门口的这条路就是他修的！老人虽然没有看到这一天，但老人病中曾经对我说过，我在坟墓里也会看到姑爷成功的那一天。老人的坟墓确实离哥哥修的路不远。

对于祖祖辈辈踩着泥泞的土路、踏着崎岖不平石板路的村民们来说，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柏油大路该是一件多么震天动地的大事情！

哥哥的工作不仅是将村里人的土路变成了柏油大路，上世纪九十年代，36岁的哥哥从抱着扫把扫马路的青年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为密云县公路局局长，担任密古路北京市重点工程总指挥，数额巨大的工程款项修建了一条高标准、高质量的公路。每当乘车人从北京到密云即将进入密云分界线的时候，总能感知进入密云境内的美妙情景，因为驶过分界线的瞬间车内仿佛从噪声世界进入到了无声世界，强烈的对比反差令人感叹：密云这段公路修得真好！我乘公交车听到人们的夸赞时深深地为哥哥感到自豪和骄傲。

我们无数次地走过密古路，所以哥哥没有选择那条更宽敞的路进山。

村落一个接着一个，路牌指示到达太师屯镇，道路右侧出现一座灰色的二层小楼，哥哥告诉我，那是太师屯养路队，二层楼最边上的房间就是他担任密古路总指挥时住过的房间，虽然距县城只有50多公里并且有专车，一年半的修路过程。哥哥也仅是在周末才回家。

可以想象外观简朴小楼的内部设施同样简单。

车子左绕右绕似乎在围着山转，“高山有崖，林木有枝”，进入一段有些特殊的路段，道路左侧是陡峭的山崖，右边是一条干涸的河道，河道旁边隐约看到村民的房屋。哥哥指着左边近乎垂直的山说，当年修路都是人海战术，开山放炮，人必须躲到远远安全的地方。但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竟然飞过河岸，冲破窗子、飞进屋中，中午时分一家人坐在炕上围着桌子包饺子，石头正好砸中家庭主妇的胸口，女人当场丧命。

飞来横祸，这是我听到的无常当中最无常的一个无常了。

哥哥也曾经历过生死瞬间，一次挖井作业，地面上负责将人拉出井口的工人犯了困意，一松手哥哥直接跌落井底，井边的小石子砸在哥哥头上顿时血流如注。18岁的哥哥没有回家，在工地上休息十几天后又生龙活虎地投入到火热的工地上了。

伤疤至今藏在哥哥浓密的头发里。

1993年，一场凶猛的洪水冲断了四合堂村一座桥梁，其中一拱完全坍塌。己任公路局长的哥哥连夜赶到现场，经过一夜的指挥抢修，用战备钢梁成功地接通了桥梁。清晨当市里领导通过此桥梁进山考察灾情、慰问民众时，桥下满身泥泞的民工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哥哥讲这段故事时既感慨也充满遗憾，那时没有相机记录这感人的画面。

一路上哥哥如数家珍，他认识每一座山、清楚每一条河、熟悉每一个村落、每一片房屋、每一个路口、甚至每一棵大树。他专门带我和三哥看了一株北京最老的一棵古树。

这株树的名字叫“九搂十八杈”，树龄3500年，是北京最古老的一棵侧柏树。当年按照规划修路经过古树的旁边，为保护古树修了一堵墙，将古树与道路隔开。道路修成多年以后，当地领导给哥哥打电话希望出资将保护古树的墙加高以免古树旁边的水土流失，哥哥立刻答应了这个要求，在当时条件下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因此哥哥对保护古树做了自己的贡献。前几年为了彻底改善古树周围的生长环境，政府出资重新修路，将道路从直线改成了曲线，给古树以更大的生存空间。

七十公里的山路，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

五月飞雪，每年的五月流苏花开的好极了，可惜我不在。今年我来了，可惜花还没有开。

遗憾吗？世间所有的遗憾都是成全，未见流苏花开，却欣赏了哥哥青春、事业之花的一路绽放。

不虚此行。

（注：第一张流苏花开照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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