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济南,但基本是在青岛长大,父母大学毕业以后,也落户在青岛。母亲年轻时非常喜欢看电影,用现在的时髦词形容,大概称得上是“电影发烧友”。她是有条件要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看,为此,在我的记忆中很是留下了一些有趣的、深刻的、甚至影响了我性格的片段。</p><p class="ql-block">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上半期,成立才十几年的新中国亟待建设,却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拖得步履艰难,刚刚从三年灾害中挣扎出来。有那么一两年政治环境突然有点宽松,电影院挂起了明星的大幅照片。其时,母亲还不到30岁,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却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弟弟一两岁时,怕带到电影院吵到别人,就留父亲在家里看孩子,带我去看电影;弟弟三四岁时,父亲下乡搞“四清”,母亲就抱着一个拖着一个去看电影。我那时虽然很小,也就刚刚到入学年龄,但由于经常跟随母亲出入电影院,居然记住了那几个大人们津津乐道的明星,脑海里至今还留有王丹凤、王心刚、谢芳、王晓棠、赵丹等电影明星的倩影。</p> <p class="ql-block">这是60年代的电影明星,当时那些大大的黑白照片都挂在那些电影院里。</p> <p class="ql-block">记得7岁那年夏天(当年9月我开始上小学),天气有点怪,白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晚上却会下一场倾盆大雨。</p><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母亲要带我去看电影,父亲提醒她天气有点怪,还是带把伞为好。那时没有现在的这种绸布伞、折叠伞,是那种笨重、不结实的油纸伞。而且很多家庭根本买不起伞。我家因父母都是大学毕业,一个做医生一个在大学任教,工资比一般人略高,尚属于买得起伞的家庭,也属于看得起电影的家庭。那时的一张电影票只有一、两角,却是很多家庭一天的菜金。对那些有四五个孩子还要赡养老人的大家庭来讲,看电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特别是还要坐车去。因为电影院在离母亲工作的青岛台西医院很近的地方,估计是她利用工作间隙抽空去买的电影票。</p><p class="ql-block">母亲抬头看看黄昏晴朗的天空,自信今晚不会有雨,其实她是不想带那又笨又重的油纸伞。</p> <p class="ql-block">油纸伞就是长这个样子,其实很多人一看,噢,这不是公园里常用来做装饰的那种伞吗?长得模样都是差不多的,但是现在这种伞的骨架可能已经不是竹子的了,伞面🌂也都是漂亮的绸布做的。但那时的油纸伞☔,伞面儿就是用纸涂上了桐油做成的,很不结实。</p> <p class="ql-block">油纸伞合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由于是纸和竹子的骨架,又粗又长又沉。</p> <p class="ql-block">电影散场出来果真没下雨,母亲很高兴自己的预测是对的,但下车时却真的下雨了。雨点由小到大,很快变成每晚都一样的瓢泼大雨。那时的公交站没有遮雨棚,马路两边仅有的一两个商店也早早下班,我们除了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没有其它办法。</p><p class="ql-block">我们家住在父亲工作的青岛医学院的后墙根,正常路线是绕过学校围墙从正门口进去再走到后墙,但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平时为了少走路,都是爬墙去到那条有车站的“商业街”,这样只走四分之一的路程就可以了。以前有几次看电影回来我建议过母亲爬墙,可以少走很多路,母亲当然不会接受这个建议。一个美少妇翻墙头,无论被认识不认识的人看到,都是很尴尬的。但是今晚母亲接受了我的建议。一是雨太大,她也急于回家;二是这样的夜晚,估计不会被人看到。</p><p class="ql-block">到了墙根下,我哧溜一下就翻了过去。可怜的母亲,比我高那么一大截,却怎么也爬不上去。我只好又翻回来,在下面使劲顶着母亲的脚,终于让她坐到了墙头上,然后又翻过那边,托着母亲的脚让她慢慢溜下来。</p><p class="ql-block">进了家门,父亲很诧异,何以这母女俩被雨水浇的湿淋淋的不说,还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听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父亲笑得前仰后合。</p><p class="ql-block">三年级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是我记忆中最深的一个儿童节,因为那一天,母亲特意陪我看了一场电影,作为送我的六一礼物。以前,都是由于父亲去不了,才由我陪着母亲去看电影的,电影票也都是提前买好的。其实那一天我最想得到的礼物,是一双摆在商店橱窗里的红皮鞋,我不知多少次驻足在橱窗前,想象我穿上后的情景,当然它的价格要比两张电影票贵了不知多少倍。</p><p class="ql-block">母亲那天是调休,把弟弟送进幼儿园后,大概回来的路上看到很多白衣蓝裤的红领巾,意识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突然童心大发,说要送我一个六一节礼物,我马上想到的是商店橱窗里的那双红皮鞋,但是我不敢提,因为我知道我们家虽然看得起电影,但买不起皮鞋(不过后来我翻看我托幼时期的照片,发现都是穿着小皮鞋,可能那是因为父母都在读大学,花的是国家给的补助包括我,没有什么经济压力吧),父母都还没有穿上呢,我根本不敢提这个茬。母亲说我陪你看电影去。</p><p class="ql-block">那一天电影院里放映的全部是儿童片。虽然没有得到红皮鞋,但母亲能陪我去看一场不是她喜欢的儿童片,使我在尚不太懂得感动的年龄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感动,并将这件事定格在了我的记忆库里。</p><p class="ql-block">那天看的电影是《花儿朵朵》。半个世纪过去了,电影的内容早就就着饭吃了,但片名却永远记住了。</p> <p class="ql-block">这是1962年的《花儿朵朵》电影海报。</p> <p class="ql-block">“四清”开始了,父亲参加了工作组下乡了,母亲又要照顾弟弟,又要工作,忙忙碌碌仍不忘看电影。为了能及时看上电影,母亲有时会很“奢侈”,带我们去“下馆子”,当然弟弟是由我接回来的。那时做饭既没有煤气炉也没有电磁炉,连曾经风靡一时的煤油炉也没有,生炉子做饭实在是一件费工费时的“浩繁工程”。为了能节省出时间看电影,母亲只有采取这种“浪费”的方式。尽管吃的只是最便宜的馄饨就火烧,但偶尔跟同学说起来,还是馋的她们直叭唧嘴。每次“下馆子”不仅意味着改善一下生活,更意味着有电影看了。</p><p class="ql-block">那一段时间,留在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看越剧电影《红楼梦》。</p><p class="ql-block">我那时已经读小学三年级,由于识字比同龄人多很多,从一年级开始就定了《小朋友》杂志和《中国少年报》,因此早就能流利地阅读当时的通俗小说了。越剧听不懂,字幕看得懂。弟弟早就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我却随着剧情渐入其境,看到黛玉夭折、宝玉痛不欲生的那段时,居然也抽抽搭搭跟着掉泪。母亲低声呵斥我:那是演戏,你跟着哭什么?真没出息!</p><p class="ql-block">一句话,敲醒了我。是啊,人家在演戏,我跟着掉什么泪?一句呵斥,坚强了我的神经。从那时起,再看电影我不会跟着掉泪了。记得后来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电影院里抽泣声此起彼伏,看完电影,女同胞一个个红着眼睛,我却跟男同胞一样面无悲色。不仅看电影不哭,生活中也变得难得掉泪了,因为我心目中已经把掉眼泪归到“没出息”那一类里去了。</p><p class="ql-block">由于十年动乱,母亲与电影的记忆便戛然而止,虽然不久又有了那些“样板戏”电影,但显然已经提不起为了与“臭老九”划清界限而热衷于“造反”的母亲的兴趣。十年动乱结束后,我亦步入青年人行列,陪母亲看电影的“重任”完全落到了老爸的肩头。再后来,电视机占据了母亲的业余生活,几十元一场的电影母亲也接受不了,于是母亲便告别了电影院。</p> <p class="ql-block">青岛早期的位于中山路上的中国电影院。</p> <p class="ql-block">后记:电影《红海行动》上映那年,<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从深圳回青岛探亲,那天突然想到要带老妈去看个电影。一是回忆起早年母亲爱看电影;二是我也想看这部电影;三是想让母亲看看现在的电影院长什么样。于是,查了一下这个电影在哪个电影院上演,在网上买好了票,又叫了一辆网约车带母亲前往。谁知那个电影院位于一个大商场里面,离商场大门很远,而商场因又不提供轮椅服务,有严重腿肌的老妈走路跟蜗牛一样。我们到达商场的时候,已经差五分钟要开演了,可我们找到电影院又进去坐下的时候,已经都开演20分钟了。这20多分钟的路程,着实把那年已经85岁的老妈累得不轻,而且导致了腰腿很痛。坐定以后,那眼花缭乱的立体大屏幕,那四面八方都有声音的立体声,使老妈非常非常的不适应。她老人家时而用手捂着眼睛上的立体眼镜,时而用手捂着耳朵,让我感觉她不是在享受而是很遭罪。仅仅看了十分钟,我就说算了算了,不看了,咱们走吧,那几十块钱就算扔掉了,以后有机会我自己去看。这是我老妈最后一次看电影的经历。以完全不适应,而从此彻底告别电影院。</span></p> <p class="ql-block">老妈最后一次看电影,只留下了几张在那个大商场拍的照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