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守望

聚晶先生

　　图文/聚晶先生

美篇号/20509955

　　五月的风掠过恩施的山峦时，老屋门前的玉米苗正顶着露珠拔节。母亲八十岁了，仍像棵扎根岩缝的老松，固执地守着那栋被岁月磨出包浆的木屋。屋前的几亩薄田，屋下边的猪圈，檐下打盹的猫狗，构成她与时光对峙的战场——她守着的从来不是几间老屋，而是用年轮串起的团圆密码。

去年深秋的太阳下，我看着她在玉米地里秋收的背影。阳光穿过稀疏的白发，在地上织成碎金的网。她用粗糙的手指掰着玉米坨，指关节因常年劳作鼓成小丘，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她将掰下的苞谷坨一个一个的丢进背篓，仿佛在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藏进缝隙。有些被虫蛀的玉米，她会仔细挑选出来，说剩下的精品就能储存起来，这样的好收成都是土地对她的一片心意。

猪圈里的两头猪是她的另一场守望。开春时抓来的猪崽，在她的萝卜菜与玉米糊里长成庞然大物。腊月杀猪的嚎叫惊飞寒鸦，她却像迎接盛典般提前半个月备柴枝、接人客。当我们带着孩子回来，铝盘桌上炖着的钢筋锅总是喷着香气，蒸汽模糊了她笑出皱纹的眼："自家养的猪，肉香能飘过河对门。"她不知道，我们早已不缺这点肉，缺的是她在烟火里忙碌的剪影，是年味里那缕化不开的乡愁。

　　监控镜头是我偷望的眼。正午的太阳把田垄烤得发白，她弓着腰除草，脊背弯成谷穗的弧度。一垄地要弯无数次腰，锄头起落间，板结的泥土翻出湿润的内里。傍晚背篓里的洋芋压得她脖子前倾，却腾出一只手护着篓口——怕滚出的洋芋打痛了蹭过来的猫。这样的画面总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在山路上崴了脚，却仍强撑着翻过木林子的大山走几十里给我送玉米粑粑。那时的她三十六岁，发间沾着晨露，裤脚挂满野草籽，把我揽进怀里说"是妈妈错了"，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一想起就喉头发紧。

去年给她染发时摸到的疤痕，像道沉默的闪电。三寸长的伤口爬在后颈，她说是背柴时摔的。染发膏蹭到她耳后，她却笑："头发白了，孙子也长大了。"她总是笑呵呵的，可我知道，那些被她藏起的伤痛，那些报喜不报忧的谎言，都是她为我们撑起的无雨的天。她用布满老茧的手，把苦难搓成灯芯，照亮我们走出大山的路，自己却困在时光的茧里，守着褪色的记忆。

今年春节返程，后备箱又被塞得满满当当。干竹笋胀进了塑料袋，腊肉装在洗净的化肥袋，化猪油灌进空油瓶，还有蜂蜜、核桃、板栗、土豆粉、干薯片、干豆角…… 她拎着刚煮熟的鸡蛋过来时，晨雾还没有散尽：“路程远，要跑一整天，带着路上和孩子们吃方便。"车开出很远，后视镜里的身影渐渐缩成黑点，却像钉在屋檐下的木桩，让我想起她常说的："我守着家，你们回来才有地方落脚。"原来她早已把自己活成老屋的门楣，把思念酿成土地的契约，只要她在，归途就永远有方向。

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土产，躺在城里的冰箱里，成了最珍贵的信物——每一口都是她用指纹烙下的印记，带着大山的体温，在钢筋丛林里提醒我，归期未至，思念已熟。

　　昨夜山雨敲窗，监控画面模糊成绿色的影。她披着塑料布在菜园里抢栽，动作比去年更慢了些。雨滴打在镜头上，恍惚间与四十多年前那个卖腊肉的雨夜重叠。那时她翻山越岭几十里，只为换十几块钱的学费，回来时浑身湿透，却把腊肉钱缝在我书包夹层。现在的她依然在雨中奔走，只不过这次抢栽的，是她提前育好的南瓜苗，是想给我们晒一些能带走的干瓜片。

晨光漫过老屋门槛时，她照例先喂猪再喂猫狗。灶台上的水壶咕嘟作响，她坐在门槛外的木椅子上，看山雾一点点散去。八十岁的母亲，用一辈子的守望，把几亩薄田变成了时光的琥珀。每一粒埋下的种子，都是她数着归期的刻度；每一块烘干的腊肉，都是她缝进岁月的日历。她守着的不是山，是我们在尘世漂泊时，永远能回头的岸。

　　这个母亲节，我终究不能回去。但我知道，老屋的炊烟会准时升起，像她从不缺席的等待。那些她亲手种的玉米、养的猪、腌的菜，都是她写给世界的情书，字里行间只有一句：只要这她在，家就永远张开怀抱，等着远行的孩子，回来收获思念。

妈妈啊，您守着的何止是老屋和田地，您守着的，是我们兄妹四人永远的来处。这个母亲节，我多想再为您染一次头发，再替您背一篓苞谷，再听一次您说“家里的映山红开了”。可生活的牵绊让我只能对着监控画面沉默，唯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您种下的思念，早已在我们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无论走多远，根，永远在您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