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比南屏古村更年长的树

昆仑东圣

南屏古村的东南角，有棵香樟树比村史还年长十岁。五百三十道年轮里，藏着比粉墙黛瓦更老的光阴。

树身需三人合抱，皲裂的树皮像被岁月揉皱的褐纸，裂缝里生着苔藓和蕨类，雨季时会冒出几簇菌菇，像谁随手别上的翡翠簪。村人说，这树是建村始祖栽下的"镇基树"，那时南屏还叫"叶村"，不过几户人家在山坳里搭茅舍。如今村头的叶氏宗祠已传了二十四代，而老树仍撑着伞盖般的枝叶，荫蔽着比它晚生十年的村落。

树旁有间矮舍，青瓦上长着狗尾草，木门上的铜环早被摸得发亮。屋主叶阿婆九十二岁，从嫁过来就住在树下。"我嫁来那年，树干才有现在一半粗。"她总爱坐在门槛上，用枯枝拨弄脚边的鸡仔，身后墙上挂着泛黄的全家福——老伴站在树下抽旱烟的样子，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

春天树开花时，细碎的米黄花落满阿婆的竹筛。她会捡些花瓣混着糯米蒸糕，屋子里飘起清甜的香，鸡仔们便扑棱着翅膀来啄地上的花粒。夏天雷雨大，浓云压得树冠乱颤，阿婆就坐在窗前，看闪电在树皮上划出青白的纹路，听雷声滚过树叶时发出的簌簌声，像老树在低声念诵什么古老的咒语。

去年秋天，林业站的人来测树龄，在主干上钉了块铜牌。阿婆戴着老花镜凑近看，"公元一四九五年"的字样让她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比族谱上写的建村年份早十年呢。"她伸手摩挲着树皮，像抚摸老友的手背。那天天很蓝，树影在她佝偻的背上摇晃，仿佛把半个世纪的光阴都摇成了碎片。

暮色漫上来时，阿婆习惯绕树走三圈。落叶在她脚边沙沙响，像树在跟她唠嗑。远处祠堂的飞檐挑起一弯新月，而老树的枝桠间，藏着比月亮更老的星光——那是五百多个春秋里，无数个清晨与黄昏，它目送着村落从茅舍变成庭院，又看着阿婆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变成了坐在树下数落叶的老人。

风起时，树叶哗啦作响。阿婆抬头看树冠，某片叶子恰好落在她掌心。这颗比古村更年长的树，终究会记得所有路过它的人：比如那个栽下它的始祖，比如抱着膝盖在树根旁打盹的孩童，比如此刻正对着落叶出神的自己——都是它年轮里，轻轻夹着的一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