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盆里的岁月

亢欢虎

我那时不过两三岁光景，瘦小的身子裹在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里。人民公社的食堂日日冒着炊烟，一百多号人排着长队，等着分那一口活命的饭食。

家里八口人，全靠一个搪瓷盆盛饭。那盆子白底红沿蓝边，用得久了，边沿磕出几处黑疤，活像缺了牙的老汉。每日黄昏，母亲端着这宝贝似的盆子去大食堂，回来时盆里盛着稀得照见人影的糊糊，偶尔漂着几片菜叶，便是难得的佳肴了。

厨房窄小，我总爱捧着碗靠在门板上吃。那门板经年累月被油烟熏得发黄，我后背抵着它，能感觉到木头的纹理。大人们围着搪瓷盆分饭，木勺刮着盆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音叫我心惊肉跳，仿佛下一刻盆就要空了。

那天也是如此。我听见勺子在盆底刮蹭的动静，心里一急，捧起碗就往嘴里倒。热乎乎的糊糊顺着嘴角往下淌，流过下巴，洇湿了前襟。大哥"啧"了一声，二哥别过脸去，姐姐瞪着我，眼里满是责备。

母亲放下勺子走过来。她粗糙的手接过我的碗，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我衣襟上的饭粒。那些沾了尘土的饭粒被她小心地刮回碗里。"我娃乖乖不要着急，"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盆里还有饭，保证你能吃饱。"

六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春末夏初，麦穗初抽时，我总想起那个靠在厨房门上的下午。如今的白面馒头管够，鱼肉蛋奶也不稀罕，可那搪瓷盆刮蹭的声音，母亲指尖的温度，衣襟上饭粒的触感，却比昨日之事还要清晰。

粮食金贵啊。我至今吃饭，碗里从不剩一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