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春犁(1953-1963年)</p><p class="ql-block"> 新打的井绳勒进父亲肩头时,母亲正用嫁妆里的铜脸盆煮榆钱。大姐蜷在箩筐里啼哭,襁褓上补丁摞着补丁,像块被风雨揉皱的粗布。月光漫过土坯墙的裂缝,父亲在账本写下:"三月初七,借王家庄麦种半斗。"</p>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夏耘(1963—1973年)</p><p class="ql-block"> 哥的铅笔头短得捏不住,就用苇杆绑着写。</p> <p class="ql-block"> 二姐蹲在灶台边背书,火星子溅到《代数》封皮上,烫出个焦黄的圆。母亲卸下门板当书桌,五个小脑袋在煤油灯下挤成簇麦穗。</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大旱,父亲把浇地的水分给墨水瓶。老槐树皮被剥去煮粥,树身上还留着二姐刻的公式:"H₂O+光→..."蚂蚁在等号后列队,搬走最后粒稗子。</p> <p class="ql-block">第三章 秋分(1973—1983年)</p><p class="ql-block"> 邮差的车铃惊飞满院芦花鸡。二姐攥着大学通知书往家跑,布鞋甩进刚扬场的麦堆。</p> <p class="ql-block"> 母亲翻出压箱底的的确良,在油灯下改尺寸,剪刀划过布料的声音,像极了当年撕结婚被面的响动。</p> <p class="ql-block"> 父亲蹲在井台磨了整夜镰刀。黎明时,磨刀石上凝着的不是露水,是他砸碎的药瓶——治腰疼的药酒,换成了三姐的蓝墨水。</p> <p class="ql-block">第四章 冬藏(1983—2003年)</p><p class="ql-block"> 四姐如愿成为一名司法学子,五妹师范特招函送达学校,小弟的警校体检单沾着麦芒送到家里。每个孩子离家时,母亲连夜赶制棉衣、棉裤、棉被,填充的不是棉花,是历年课本里抖落的纸屑。父亲在供桌前刻木匣,老枣木纹理里嵌着二十年前的麦种。</p> <p class="ql-block"> 1995年夏,五妹南下广州,临行那日,七个行囊在院中列队。大姐的听诊器、哥的警帽,二姐的理论力学书,三姐的缝纫机针线包,四姐的法典、五妹的物理教科书,小弟的特警服,在晨光里投下交错的影。母亲突然抄起扫帚,将我们的影子拢作一堆:"根在这儿呢。"</p> <p class="ql-block">第五章 惊蛰(2003—2013年)</p><p class="ql-block"> 沙尘暴卷着杨絮扑向玻璃窗,撞得窗棂呜咽,母亲佝偻的剪影在电话机旁颤动,攥着电话线的手背暴起青筋:"你哥的奖章收在桐木匣第三层,和你爹修水库的工牌挨着。"电流声里,父亲拨算盘的脆响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像1978年麦收时节,房屋檐下雨水滴在搪瓷盆里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 小弟的巡逻车困在国道137公里碑处时,沙尘正掀起柏油路面的补丁。砂砾在车灯里翻卷成金色的雾,把灯光削成昏黄的光团。对讲机沙沙作响,他摸出三姐帮他缝在内兜里的元素表——那是读高中时为了方便记忆,抄在稿纸上后裁的,钢笔墨水印早被血渍洇成模糊的星图。狂风撕扯着车门,他忽然哼起二姐教的《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砂砾拍打车窗的节奏,竟与当年母亲扬麦的簸箕声渐渐合拍。</p> <p class="ql-block">第六章 穗满(2013—2023年) </p><p class="ql-block"> 老宅改书院的揭幕式上,七双手共握金剪刀。红绸落下时,露出父亲手书的"耕读传家",墨色里沉着1962年的麦灰。</p> <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樟木箱里发现生蓝布的包裹:大姐的满分试卷垫着借粮契,小弟的弹壳装着褪色的红领巾。最底下是捆麦穗,标签上写着:"1990年芒种,七子离家日收。"</p> <p class="ql-block">**后记** </p><p class="ql-block"> 清明雨细,碑前供着七盏墨汁。母亲当年缝的布袋已朽,露出里面的种子——经六十载春秋,竟在石缝中钻出嫩芽。风过时,新绿的麦苗轻触碑文,仿佛当年煤油灯下,七个脑袋挨蹭的沙沙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