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的卖报奶奶

不尽长江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民广场地铁站的自动扶梯总在吞吐潮汐。当电梯把最后几级台阶推上地面时,我总看见她站在逆流的光晕里:银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蓝布衫洗得泛白,捧报纸的双手像捧着初生的雏鸟。那些铅字油墨在日光灯下泛着微蓝,如同她眼底沉淀的暮色。</p><p class="ql-block"> 我总在七点四十五分遇见她。早高峰的人流裹挟着咖啡与油墨味,她像礁石般立在漩涡中心,报纸举至胸口,仿佛捧着某种神圣的供奉。"东方早报,新民晚报..."尾音被地铁轰鸣碾碎时,她会不自觉地踮起旧布鞋,让最后半个音节攀上匆忙的背影。有次我特意数过,一百位行人里,只有三位放慢脚步。</p><p class="ql-block"> 她的皱纹里浮着某种我熟悉的慈祥,让我想起老家灶台边往灶膛添柴的祖母。零钱与报纸交换的刹那,总触到她掌心粗砺的茧,像抚过一截经年的老树根。</p><p class="ql-block"> 某天暮色顺着自动扶梯漫下来时,那些铅字折成的鸽子仍在她臂弯里扑腾,三十七只,我数得清楚。没有轻声轻气的叫卖,只有祈求和渴望的眼神。 "都给我吧。"我递出纸币的瞬间,她眼角的褶皱突然泛起涟漪,那是深冬里忽然漫开的温泉。找零时她坚持要解开手帕结,灰蓝布角散开又收拢,像完成某种古老仪式。</p><p class="ql-block"> 一个梧桐叶开始飘落的时节,那个拐角只剩下穿堂风卷着广告单页。卖栀子花的少女取代了卖报奶奶,她说奶奶的儿子接走了她,地铁维护工却说曾见救护车的蓝光刺破黄昏。可我依然期待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尽管看见她不免心酸。</p><p class="ql-block"> 直到今天,我每次穿过那段通道,墙上五颜六色的海报总让我恍惚。那些被扫码声取代的硬币叮当,那些在二维码森林里消失的面孔,连同老人走向扶梯尽头的佝偻剪影,都成了城市腹腔里正在消融的冰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