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二龙山记</b></p><p class="ql-block">文/唐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年春天,因筹办高中同学聚会,我提前一日从大连驱车赶往家乡二龙山探路。母校法库县职高离山不远,自毕业竟已过了四十个寒暑。</p><p class="ql-block">清晨的露珠还挂在柳树叶上,我又一次踏上了二龙山的青石台阶。山脚下新修了柏油路泛着冷光,没想到沿路的老槐树却依然认得我——那个总背着绿色书包,逃学往山上窜的淘气学生。</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前的二龙山可不是这副模样儿——半人高的蒿草里藏着蚂蚱笼子,我用狗尾草串起金黄的蚂蚱,总要在裤兜里揣到黄昏。爬到山腰,发现当年的那棵老松树还在,树皮上依然留着我刻的歪歪扭扭的“好汉”二字,却随着岁月年轮变得模糊了。</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年春天,我揣着弹弓逃学上山,却在林子里撞见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小孩子给烈士纪念碑献花。他们胸前的白花晃得我眼睛疼,但书包里的课本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p><p class="ql-block">山脚下的职业高中砌起红砖墙那年,我的弹弓换成了“农丰”香烟。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总让我想起山林里飞翔的鸟儿。那天我翻过新砌的围墙,却在半山腰遇见扛着铁锹的护林防火员。“烈士陵园的柏树苗都蔫了”,他的叹息比父亲的皮带更让我难受。</p><p class="ql-block">后来才知道,那年春天有几个人在墓区烤地瓜烧焦的草皮,竟毁了三棵刚种下的柏树,而后逃之夭夭了。</p><p class="ql-block">参加空军的前几天,我在山脚长满草的沟边坐了很久很久。月光把烈士纪念碑照得发白,像列队时班长的白手套。大连某警卫连连长第一次吹响紧急集合哨时,我仿佛听见了风掠过松林的声音。</p><p class="ql-block">阜新下半夜值班亲手放的军事气象探空气球,总错觉升空后能收集到家乡二龙山的“温压湿”曲线。那年五一收到同学泽军寄来的照片,新建的登山步道像条银链子,系在记忆中的青衫上。</p><p class="ql-block">站在观景台俯瞰县城,我发现霓虹灯海中的母校完全变了样。<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而旁边的二龙山,如同搁浅在时光岸边的诺亚方舟,载着童年、青春与顿悟,载着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感激与歉意:敬爱的郭老师,谢谢您</span>!</p><p class="ql-block">这时又碰见几个系红领巾的孩子举着手机拍鸟儿,他们胸前的红领巾,和当年我遇见的那群孩子一样鲜艳。而满山松林草木在风中沙沙低语,说着只有山与人懂的对话密语。</p><p class="ql-block">我在烈士墓前放下野菊花,望着黑色的大理石上新刻了几行小字,雨痕顺着“17岁”、“18岁”这样的数字往下淌。山风掠过松林,忽然想起衡阳新兵颁发领章帽徽那天,营院的小松枝也是这样沙沙作响。</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前我在这里玩耍追逐蚂蚱,四十年后我的影子叠在花岗岩的铭文上,终于读懂了“永垂不朽”四个字的重量。</p><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过职业高中新装的LED灯,松涛声声,恍若当年逃学少年的踢踏山径。当放学的少年们嬉闹着经过登山口时,有个穿校服的男生突然弯腰系鞋带,书包里却滑落岀半包“玉溪”。</p><p class="ql-block">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转身数着新修建的台阶走下了山。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把蚂蚱笼子藏在树洞里的小个子我,蹦跳着消失在脑海记忆的拐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