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零后的浮生若梦【第六篇】砥砺成长的铁路时期（二）上饶铁路新村

华伦

“村”，其本义是指农民聚居的村落，现在的城市中也有将一些居民社区称为“××村”的，而下面我要介绍的这个“村”既不是居民社区，更没有一户农民，它就是江西上饶的铁路新村。 上饶铁路新村的由来可以追溯到1935年，当时浙赣铁路从杭州修建到江西并在上饶设立了火车站。 随后，大量铁路员工和家属从上海、江苏、浙江等地迁入这里并居住在火车站附近的花园塘一带，当涌入的人越来越多后，“村民”们便在原本荒无人烟的一座无名山坡上建起了五花八门的住房，因该山体太小，好事者就按“螺蛳壳里做道场”之意冠其以“螺丝山”之名。随着铁路发展，“四脚亭”等区域也纳入囊中，形成了一个铁路人工作和生活混为一体的独特的大型社区，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铁路新村已有“村民”两万多人。 我原本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六九届“初中生”，1970年被稀里糊涂擢升为“知识青年”从而响应号召去农村当了一个地球修理者，此后又拜“白卷先生”所赐进入南昌铁路技校又成了一名“中专生”，毕业后到上饶机务段工作并居住在铁路新村的四脚亭，正式成为该村的“村民”。 犹如一个庞大的家族，铁路新村里除了有我献出过二十年青春的机务段外，还有工务段、电务段、车站、建筑段、材料厂、医院、中小学、列检所、生管段、俱乐部、派出所、供应站、发电厂、食堂等大大小小几十个单位。 一个在铁路新村居住了几十年的老铁路说过“从出生到退休后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在‘村’里解决掉，只有到了要去见马克思时才需要‘村’外的人帮一下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饶铁路新村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小城。 鼎盛时期的铁路新村，人口稠密，每到饭点，各家各户门前煤炉中火苗生起，煤球燃烧释放的烟雾夹杂着加饭酒的香甜味在空气中散布开来，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即便深夜时分，昏暗的路灯下也不时会出现上下班的铁路工人手提着藤蓝和腰子型饭盒匆匆走过的身影，繁忙的工作和熨帖的日子在这身影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铁路新村的房屋是在没有任何规划下逐渐建起来的，虽参差不齐却有着相对统一的格调，灰色的砖墙，铁锈红的门窗框，还有那随处可见的路徽标志。 就连斑驳的墙壁和破败的厕所也喷涂着表示归属铁路的logo。 铁路新村似乎被一堵无形的围墙包裹着，墙里装着与火车一起推进来的那些带着外来地域文化的铁路人，而墙外的是有着纯粹老俵习俗的上饶佬，一“墙”之隔的两拨人互相观望着，打探着。而连接两种不同文化和习俗的是一座下面来来往往火车不断的天桥，铁路人在桥这边，上饶佬在桥那边。 上饶铁路新村人对“村子”有一种特别的情感，那是外人无法体会到的。撇开高收入的“铁饭碗”不说，单就生活而言，这里有他们许多甜蜜的记忆：自成一体的社会功能、便利的生活设施、各种优渥的待遇，都是上饶佬非常羡慕的，当时在上饶市区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媳妇要娶铁路女，嫁女要嫁铁路郎”，就颇能说明铁路新村在上饶市民心目中的地位。 我曾给一位南下老干部，时任上饶地区五交化公司经理的宝贝女儿做过一次“红娘”，当得知对象是机务段乘务员时，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下面介绍几个我作为铁路新村“村民”时非常熟悉现在业已消失的“镜头”给各位看官。 乘火车 众所周知，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一般人想买一张火车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而铁路新村的职工和家属凭借着特有的“村民”身份，只要是通勤、出差、探亲、就医或就学等正当理由，就可以开具俗称“免票”的乘车证乘坐火车。 乘务员则享有另一种特权，只要开具一张便乘证或只有干部才可以开具的添乘证，随便上哪趟车，就可以去卧铺车厢休息，如果与单位开票的人关系好，他会给你一张空白证，时间和地点随你自己填。我保存至今的几张便乘证和添乘证恐怕都可以进铁路发展史博物馆了吧？ 而每次出差或探亲回沪，我还会通过在火车站工作的朋友签一张78次列车的卧铺票，那时上饶站每天才只有三张78次的卧铺票呢！ 俱乐部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跳舞和打麻将都是严禁的，而卡拉OK还没有兴起，因此，下班后到铁路地区俱乐部看一场电影或欣赏一次篮球赛就成为业余时间最好的消遣了。 说到篮球，那时的铁路篮球队打遍上饶市无对手，记得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有李锡根、黄金发、王木匠、大老吴等。遗憾的是铁路新村没有足球场，要不然，我一定会将少时练就的一脚好球秀给“村”里人看的。 老周是深受“村民”们欢迎的俱乐部宣传干部，除了出板报、布置会场外，他还用精湛的摄影技术为新婚燕尔的夫妇、刚满月的婴儿及爱臭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瞬间。犬子幼时的几帧画面就出自老周的镜头。 改革开放后，老周下海创办了“老周照相馆”，在为“村民”服务的同时也从中赚取了第一桶金。 铁路食堂 俱乐部旁的铁路地区食堂一日三餐的饭菜非常丰盛，早餐供应的豆浆、肉包子、枣子糕、炒粉、馄饨、麻糍果，去的稍晚就买不到了，而中、晚餐供应的猪脚炖黄豆、葱烤大排、肉饼子炖蛋等江浙风味的菜肴也颇受大家欢迎，路外人则无法享受这些美味，因为只有凭铁路职工工作证或家属证才可以买饭菜票。 同样，机务段的食堂也是需要凭证才能购买饭菜票的，而为了保证上下班的乘务员们随时能吃上饭菜，地处四脚亭三角线的小食堂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 这小食堂对于正处在青春活力期的我而言简直就是“天堂”，每当去市区看电影或与热恋中的女友“谈”的晚了，就会到那里去买一碗咸菜肉丝面充饥，如果恰遇陈碧君当班，那碗咸菜肉丝面的份量就会特别多，因为她正与我的好弟兄王鸿章处在“你情我愿”之中呢！ 洗澡 与凭证买饭菜票一样，买到一张洗澡票也是铁路职工和家属的福利。其实，福利更好的是澡堂管理员，当他把持着澡堂大门时，不但可以带路外人进入澡堂，有时甚至还能“免票”让人洗澡，一个班当下来，他的“福利”就是抽不完的“伸手牌”香烟。 对机务段职工而言，24小时开放的澡堂随时可以洗澡更是一种特有的福利。随着莲蓬头哗哗的流水声，赤身裸体的人们相互打趣着，整个澡堂充满着欢声笑语，在洗去一身灰尘油污的同时，疲惫了一天的身心此时也得到了彻底放松。 分煤 在生活用煤需要凭证供应的年代，铁路新村人则因不时由途径上饶的列车中“截”下一节煤车而不愁烧煤的问题。每逢地区领导“来煤喽！”的号令下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铁路人都会带上铁锹、铲子、箩筐、水桶等各种家什来到车站货场“坐地分赃”。 由于糟糠在机务段总务室“高就”，而机务段分煤的大权是由总务室把持的，因此每次我都会拉着总务室的板车去“分赃”，所得到的“赃”也往往比他人要多一些，哈哈哈！ 供应站 供应站是铁路新村最为热闹的地方，大到家俱沙发，小到针头线脑，从大老爷们的香烟老酒到家庭主妇的油盐酱醋，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时吸引着“村”里人光顾，而每当由分局生管段调拨来一批诸如绒线、的确良衬衫、尼龙袜、百雀羚雪花膏、麦乳精、大白兔奶糖等上海货时，小小的供应站更是人头攒动，争相抢购。 改革开放后，随着更名成“为民超市”后，供应站也失去了它曾经的商业“霸主”地位，取而代之的是“胡子超市”之类的私营商店，原先的紧俏货也渐渐变成了日常货。 铁路话 下面重点介绍一下弥漫于铁路新村各个角落的“上饶铁路话”，这是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语言，是铁路新村“村民”日常生活和工作时交流的基本用语，也是鉴别“他”或“她”是不是铁路人的最简单方法，这种语言构成了铁路新村最典型的文化特征。 解放初期上饶的铁路员工大都来自以杭州地区为主的浙江人，随着铁路的发展，一批解放上饶时留下来的南下干部和士兵，部分修鹰厦铁路后转业的铁道兵，以及陆续从浙江、上海、江苏、湖南、福建及江西本地招（调）来了一些员工和学生，他们口中的南腔北调与杭州话互相影响和交融着，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语言，这就是“上饶铁路话”。 这种以浙江杭州话为基础，夹杂着各地音调的语言既不是纯粹的杭州话，也不同于普通话的发音，透着一股浓浓的吴语韵味，糯糯的，酥酥的，连骂人时也嗲嗲的，若不配以激愤的表情，外人还真听不出其骂人之意。 “上饶铁路话”虽不辩尖团之异，勿分平仄四声，难知前后鼻音，却有着强大的渗透力和影响力，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的人，不用多长时间，肯定会不顾母语而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向它靠拢。 随着上饶铁路的逐渐衰败，铁路新村的“村民”越来越少，可只要是曾经的上饶铁路人，不管以后在上饶、鹰潭、南昌，还是在上海、苏州、杭州，甚至在国外相遇时，必定是操着“上饶铁路话”互诉旧情的，可见这种语言强大的生命力。 饶铁357 近年来，因铁路功能的转移和上饶城区大规模的拆迁改造，铁路新村已面目全非。 为了能留住始于1935年7月浙赣铁路在上饶通车后的历史，向曾经有过的那些辉煌致敬，日前，铁路新村所在的上饶市西市街道筹建了以“饶铁357”命名的博物馆并已初见端倪。 “饶铁357”虽然简单，却印刻着上饶铁路的发展痕迹，回溯着铁路新村八十余年的历史变迁，蕴含着一代代上饶铁路人的光辉岁月，见证着无数趟列车的往来穿梭。 小小的纽扣、路徽、臂章和纸质火车票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变迁，它们是老一代铁路人的标记，更是铁路发展历程的“年轮”。 信号灯、搪瓷杯、腰子饭盒等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宛如时光使者，静静地向人们昭示着过往铁路新村人的悠悠岁月。 “饶铁357”是一座露天博物馆，壁画上展示的老火车站把人们带回到几十年前，隐隐约约间仿佛看到了南来北往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穿梭在站台上的身影。 “饶铁357”宛如一个宁静而温暖的港湾，既承载了老一辈人的珍贵回忆，又包容着年轻人的好奇目光，它除了吸引曾经生活在那里的铁路新村“村民”前往寻找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也以独特的视角引来了众多外来游客的关注。 当年轻人踏进“饶铁357”，惊叹于那些从未见过的铁路物件时，仍旧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会热情地给他们讲述老一辈铁路人的传奇故事，和他们一起分享铁路新村的前世今生。于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奇妙对话就此展开，在“村民”娓娓道来中情不自禁流露出自豪感的同时，年轻游客的猎奇心理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新生的铁路新村 现在的上饶铁路新村在经过旧区改造和文化提升后，已脱胎换骨成了别具魅力的特色社区。 散布在全国各地乃至海外的上饶铁路人，请你们抽时间到焕然一新的铁路新村走一遭，用熟悉的铁路话回味曾经居住在花园塘、螺丝山、四脚亭时的美好印象，让上饶铁路新村的记忆永不落幕。 谢谢上饶铁路新村的“村民”朋友为本文提供了部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