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铺就的旅途

金鑫钰垚

　　纺织厂最后一天，林秋萍的织布机仍在轰鸣。她盯着秒针跳过十二点，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将永远消失在生命里。金属梭子在她掌心磨出月牙形的茧，三十年来，它们像齿轮般精确咬合着这座北方小城的晨昏。

回家路上，她攥着退休证，街角五金店的收音机正播放《牡丹之歌》。老张在菜市场等她，菜篮里挤着打折的鲫鱼和一束蔫掉的康乃馨——这是他第三次买错品种。两人沉默地往家走，她忽然想起新婚时他送她的那盆茉莉，在厂区宿舍的窗台上开过整整十年。

花店开业那天，老街的石板路还沾着夜雨。林秋萍蹲在仓库给百合醒花，玻璃缸映出她眼角的皱纹。小薇连夜画的"秋萍花坊"木牌歪斜地钉在门楣，她总疑心路人会误以为是"秋萍棺材铺"。

第一个顾客是穿蓝布衫的老太太，颤巍巍摸着一盆文竹："我儿子说养花能治阿尔茨海默症。"林秋萍想起自己凌晨三点对着说明书研究营养液的笨拙模样，突然把标价签藏进了绿萝盆里。

绣球花到货时，她对着快递单上的"无尽夏"三个字发了呆。老张在阳台喊："萍子，枸杞泡好了！"她转头看见丈夫正把茶缸里积了二十年的茶垢刮得锃亮，缸底沉淀着他们攒下的黄山旅游宣传单，边缘早已泛黄卷曲。

扎玫瑰那日，血珠渗进包装纸时，林秋萍听见女孩抽泣："我妈说退休金够养老，可她非要开烘焙坊。"她想起自己把退休证摔在餐桌上的场景——老张正往茶缸里添枸杞，玻璃碎裂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给你包成心形吧。"她扯出粉纱纸，手指在花瓣间游走如织梭。女孩走后，她对着掌心暗红的相思豆发呆，忽然明白那些枯萎的康乃馨不是败了，只是等待被重新唤醒。暮色漫进花房时，她看见老张默默擦去了收银台上的水渍。

秋雨连绵的午后，拄拐杖的老太太指着兰花："这......这不是春生种的品种吗？"林秋萍翻出《花卉图谱》，书页间老张的工牌"林秋萍，纺织三厂，1987"在潮湿的空气里泛起霉斑。她突然想起车间更衣室镜子里那个年轻女人，鬓角簪着茉莉花，在晨光里芳香四溢。

隔壁书店的老吴开始每天送来拆封的园艺杂志，封面上总有郁金香或向日葵。卖早点的王婶把豆浆搁在柜台时，总嘀咕："老林头怎么还不来帮忙？"林秋萍笑着往豆浆里加糖，看老张在阳台摆弄新买的兰花盆，泥土沾在他穿了半辈子的工装裤上。

婚纱店姑娘执意要她扎胸花："阿姨手上有温度。"林秋萍摩挲着玫瑰刺留下的旧疤，突然想起纺织厂那些被织布机吞没的年月。老张曾笑她手笨，现在却能包出螺旋状的花束，像极了车间里永远转动的齿轮。

雨季过后，花店墙角的常春藤爬得更高了。整理仓库时，她在老张工牌背面发现钢笔字："萍，等退休了给你种满院子的花。"字迹洇在潮湿的纸页上，如同她第一次织出合格布料时，老张悄悄在她饭盒里塞的奶糖。

暮色漫过青砖墙时，她听见熟悉的咳嗽声。转头看见丈夫提着两盆新栽的兰花，晨光穿过藤蔓的缝隙，在两人鬓角染上细碎的金斑。老张工装裤上的泥点闪着微光，像极了他们年轻时共同踩过的车间地板。

黄山旅游团后天出发。"他掏出皱巴巴的报名表，茶缸里的枸杞在暮色里浮沉。林秋萍低头整理花束，百合雪白，玫瑰绯红，岁月在忙碌中化作一缕缕清香，织就着新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