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鸭蛋

旭哥哥

　　在达县石板乡石河村石朝门的山坳里，岁月如同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流，静谧而悠长。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我与舅舅的点点滴滴，而那一枚枚带着体温的鸭蛋，更是串起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回忆。

清晨的阳光刚刚爬上窗棂，电话铃声便急促地响起。是舅舅！电话那头，舅舅的声音带着些许气喘，却难掩兴奋：“建娃啊（我的小名），我给你送鸭蛋来了，一会儿就到街上，你有空来拿不？”短短几句话，让我的心瞬间揪紧。七旬的舅舅，竟独自步行上街，只为给我送那沉甸甸的鸭蛋。想象着他蹒跚的身影，在蜿蜒的山路上一步一步挪动，手里提着装满鸭蛋的袋子，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我带回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时，舅舅比我大十二岁，正值壮年的他，是我最崇拜的人。在那片大山里，他就像一棵挺拔的大树，为我遮风挡雨，带我领略着山里的一切美好。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山坳，舅舅就会带着我去山间放牛。我们牵着老牛，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悠悠地向山坡走去。一路上，山间的野花竞相开放，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舅舅总会耐心地给我介绍每一种花草的名字和用途。有时，他还会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吹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逗得我哈哈大笑。到了山坡上，舅舅便任由老牛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而我们则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数着飘过的白云，幻想着山外的世界。

除了放牛，赶鸭也是我和舅舅常做的趣事。乡下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几只鸭子，而舅舅家却养了十几只。舅舅常说，鸭蛋卖了可以换盐换油，补贴家用。每天早晨，我们会将鸭子赶到田间，让它们自己觅食。鸭子们一到田里，便欢快地散开，“嘎嘎”地叫着，在泥水里嬉戏、寻找食物。傍晚时分，它们本该自己回家，可有时这些调皮的鸭哥们也会闹情绪。天黑了，它们却停在水田中间围成团，怎么也不肯上岸。我们担心有黄鼠狼、野猫等野生动物来捕捉它们，就必须把它们赶回鸭圈。

记得有一次，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鸭子们却还在水田中间悠然自得。我和舅舅拿上两根长竹竿，提着马灯，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下了水田。水田里的泥又软又滑，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舅舅走在前面，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我们一边用竹竿轻轻驱赶着鸭子，一边大声吆喝着。可这些鸭子就像故意和我们作对似的，东躲西藏，怎么也不肯往岸边走。我们在水田里与它们斗智斗勇，累得气喘吁吁。经过好长时间，终于把鸭子们赶回了鸭圈。上岸后，我们看着彼此满身的泥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的辛苦，在现在想来，都是无比珍贵的回忆。

在草丛中捉蛐蛐，也是我和舅舅的一大乐事。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我和舅舅拿着小罐子，穿梭在草丛中，仔细寻找着蛐蛐的踪迹。一旦发现目标，舅舅就会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将蛐蛐抓住。看着罐子里活蹦乱跳的蛐蛐，我总是兴奋得手舞足蹈。舅舅还会教我如何分辨蛐蛐的好坏，怎样让蛐蛐打架。那些在草丛中度过的时光，充满了欢声笑语，成为了我童年最美好的点缀。

后来，舅舅在生产队当了保管，相当于现在的会计。从那以后，他变得忙碌起来，经常要出差。但无论多忙，每次出差回来，他总会给我带些惊喜。那时的山里，物资匮乏，糖和水果都是稀罕物。舅舅带回来的糖，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一颗我要慢慢吃上半天，那股甜是舅舅给的，我得慢慢品尝。还有那从未见过的苹果，红红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会把苹果分成几瓣，执意要给舅舅吃一块，可他总是笑着说：“我早就吃过了，你快吃。”等我们吃完，就在舅舅家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舅舅正在吃剩下的苹果皮，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眼睛。原来，舅舅舍不得吃苹果，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

春夏之交，是鸭子下蛋的盛产期。每天早晨去鸭圈捡鸭蛋，是我最快乐的时光。鸭圈里铺着厚厚的草木灰，鸭子们不会做窝，总是随意地把蛋下在上面。我一手提着小竹篮，一手轻轻捡起温热的鸭蛋，嘴里还数着：“一，二，三……”有时，我还会情不自禁地唱着：“生产队养了一群小鸭子，我天天早上赶着它们去池塘里……”清脆的歌声在山间回荡，充满了童真与欢乐。然而，有些调皮的母鸭会把蛋下在田埂上、草丛里。于是，我和舅舅便会在田间地头仔细寻找。当发现那一枚枚藏在角落里的鸭蛋时，我们就像发现了宝贝一样，满心欢喜。那些鸭蛋，不仅是生活的希望，更是我和舅舅之间情感的纽带。

时光飞逝，我渐渐长大了，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几十年过去了，舅舅依然在家养着鸭，而我家冰箱里的鸭蛋从未断过，都是舅舅给的。如今，我父母已经仙逝，每到双休日，舅舅家就成了我最温暖的港湾。一进家门，舅舅就会拿出好酒好菜招待我，那熟悉的味道，让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看着舅舅日渐苍老的面容，佝偻的背影，我常常问自己：我拿什么报答我的舅舅？

我只能尽可能多地去看望他，陪他聊聊天，听他讲讲过去的故事。听他说起年轻时在生产队的趣事，说起养鸭的艰辛与快乐，说起那些已经渐渐被岁月遗忘的人和事。我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看着舅舅脸上洋溢的笑容，心里既温暖又酸楚。

长辈对我们的恩情，就像山间的溪流，看似平淡，却源源不断；又像巍峨的大山，深沉而厚重。舅舅的鸭蛋是我一辈子都割舍不下的牵挂。那一枚枚鸭蛋里，饱含着舅舅对我的关爱与呵护，承载着我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在这寂静的夜晚，我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默默念着：舅舅，我爱您！愿时光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我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在您身边，就像小时候您陪伴我一样。让我也能为您遮风挡雨，回报您多年来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