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聚光灯下的女人——褒姒

平安老爹

　　《古文观止》读书笔记之四

说起东周替代西周，必然说到褒姒。

公元前779年，周幽王亲自率军攻打褒国，理由是两年前周幽王即位时，褒国竟然敢不来朝贺。

褒国在今天汉中市的中部，和西周的首都镐京，中间隔着秦岭山脉，道路崎岖难走。可能因为道路难走，也可能有点轻视十四岁即位的周 幽王，褒国 居然没有 派人 朝贺。

没来朝贺的诸侯国也不少，周幽王单单记住了褒国，一定要拿它立威。

周天子的大军开到了褒国，褒国国君慌了，国小力弱，只能跪地乞降。

周的大军凯旋，战利品除了金银财宝外，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女——褒姒。从此，她被推到了历史的聚光灯下。

周幽王踌躇满志，初次征战即胜，他感觉他能够恢复先王时的荣光。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天子认识不到，他是站在一座即将倾颓的大厦顶端。

　　西周王朝立国三百年了，周这座宏大的建筑已经千疮百孔，地基空虚。

先说诸侯国。

周初为了管理广阔的疆域，实行分封制，周天子封诸侯，诸侯封大夫，大夫封家臣，逐级分封土地共同开垦，建设起一个庞大的农业文明。

时间一长，弊病就 慢慢出 来了。周分封规定了诸侯国面积地方百里、方七十里，方五十里几种标准。诸侯就位都不受这个限制，不断扩大疆土。时间一长，差距就大起来了。

诸侯们多数姓姬，本都是叔伯兄弟。几辈人过去了，谁还记得谁是谁的二大爷、舅姥爷。民间俗话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何况诸侯国之间，还有利益争夺。既然不算亲戚，不算一家人，力量大人马多的干脆开抢。

周对诸侯国也没有多少管理办法。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面对那时的道路和交通工具，要想多管也管不过来。周对诸侯实行义务制管理——对王室尽一点朝贡的义务。近 的，一个月朝 贡一次，远的，一个 季度 朝贡一次；更远的，一年朝贡一次。少数 民族地区嘛，化外之地，一个少数民族首领一生来一次，表示表示就行了。

大大小小的诸侯们先还听话，老老实实的把好东西供给周王室。时 间长了就不当回事，爱 来不 来的。周王说话当放个屁，用书面语说：诸侯成了割据势力，削弱了周的统治力量。

　　再说周王室。

周王自己的 直辖范围，叫 王畿，开始划 的 时候 是“ 地 方千里”，这个地方的土地还要分封给朝廷的卿士大臣。贵族们跟着周天子混，也没个工资、奉禄，就等着赏点金银土地。赏赐出去的土地越来越 多，周王 手里的土地 越来 越少。周王室没钱啊，捉襟见肘。周厉王时就因为拿不出钱，把山林川泽弄个专营，惹怒了国人，被流放到 彘。到了周 厉王的儿子周 宣 王时，情况更差了，有资料称周宣王自己的土地不过千亩，说的可怜兮兮的。

周王室力量弱小，诸 侯力量强大，西周的 政治架 构已 经完 全失衡。

第三是外部的形势。

从周立朝起，边患就一直没有停息。西周时对中原的威胁主要是西方、北方的猃狁、戎，南方的荆蛮和淮河下游的淮夷。

捡几条重要的说：

周厉王的儿子周宣王继位后，为了稳定周的周边形势，对北方的狄和西戎、南蛮、东夷轮番出征。

公元前823年3月猃狁南犯至泾河北岸，直接威胁镐 京的安 全。6月，尹吉甫率师反攻，猃 狁溃 退。这次胜利记录在《诗经.小雅.六月》中。

公元前822年，周的军队打击西戎，收复了被占的秦的土地。

公元前822年，徐国联合淮夷反周。周宣王率军亲征，数 年才平 息东夷之乱。

一度胜利，为周宣王赢得了声誉，也有诸侯重新来朝拜周天子，被称为“宣王中兴”，可晚年的周宣王屡战屡败。

公元前797年，周的军队进攻关中西 北部 的“太原之戎”，不克。

前792年，周的军队征讨条戎和奔戎，又战败。

　　最惨的是公元前789年，周宣王 派军 伐“姜 氏之 申 戎”， 大败，“南国之师”全军覆灭。“南国之师”是周王室的主力部队，主力全军覆灭，周王手里没有什么军队了。

第四，要讲自然灾害。

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对中国历史气候变迁研究，划出了一条弯曲起伏的温度曲线，串起中国5000年的气候变化，被称为“竺可桢曲线”。曲线显示中国历史上，有四次气温长期明显下降的小冰河时期。

　　第一次是商末到西周末，第二次是东汉末到西晋初，第三次是唐末到北宋时期，第四次是明中期到清中叶。

小冰河时 期，气候持续寒冷，自然灾害频繁，农业生产受到较大影响，社会动荡，朝代更迭。

周幽王时是第一次小冰河时期

的末期。在游牧民 族聚 居的草原，

天气持续寒冷，气温下降，好多地方牧草不能生长，戎狄部落不断南侵，这是西周末年外患不断的客观原因。

周幽王即位的第二年，关中地区发生了一次大地震，房 屋倒 塌，田地毁坏，岐山崩，渭河泾河洛河三条 河流水量 减少，甚 至出 现 断流。

《诗经. 小雅. 十月之交》对这次自然灾害有艺术的描写，并把灾害同政治的腐败联系在一起。

据资料，黄河流域变得寒冷干旱，旱灾增多。宣王幽王时，旱灾有十余次之多。

这些自然灾害对农业生产的打击是严重的，而且短时间难以恢复。周的国力下降，一时很难自愈。

以上这些，是西周灭亡的历史原因。

在褒姒被周幽王掳进镐京时，西周的崩溃就只欠一个事件，或者说，就差 压倒 骆驼的最后一 个 稻草。

很不幸啊，褒姒就充当了那一根稻草。

褒姒生世迷离，有人说她是褒国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人说她是褒国公主，还有一种离奇的传说：

夏桀时，一天，宫殿里出现两条黑龙。史官来卜：走也是凶，留也是凶。再卜得一卦：要留下黑龙唾液，必须收 藏好。宫女 拿 来丝绸，留下黑龙的唾液，并把地上的唾液擦干净，带有唾液的丝绸放入匣子里密封。

匣子经历了夏商周三朝，到周厉王时，突然被打开，丝绸掉到地上，化作一只黑色的蜥蜴。黑蜥蜴爬到一个小宫女身上，便不见了。

过了几年，小宫女长大了，突然无性而孕。她不敢说，悄悄的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宫女没法养啊，把这个孩子丢到了路边。

一对逃难的夫妻见到路边的弃婴，刚好自家没孩子，便 收 养了。夫妻俩逃到褒国定居下来，女孩也长成个漂亮的少女，就是褒姒。

这个传说是“天降灾祸”的翻版，付之一笑好了。

褒姒进了幽王的后宫，十分得宠，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起名叫伯服。

史籍中关于褒姒的记载极少，只有《史记》记下了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据说褒姒不爱笑，成天板着面孔，是个冰山美人。周幽王带她上骊山 游玩，对着 美景她也面若 冰霜。周 幽 王想尽办法要让她开心，便 命人点燃烽火台。

烽烟滚滚，惊动了周边 的诸侯。天子有难呐，赶快去救驾。点起兵马，直奔镐京。

褒姒在骊山上，看着一队队旗帜鲜明、兵甲整齐的士兵，乘着战车，忽东忽西，一路狂奔，场面刹是好看，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笑真是“倾国倾城”，把个西周笑得倾倒了。

司马迁一本正经的记道：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

公元前774年，周幽王废掉了原先的皇后申后，废掉了申后所生的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立伯服为太子。

申后是有背景的。她父亲是申国国君申侯。申国位于镐京的西北方向，为周的屏障。申侯看到女儿外孙被废，这口气咽不下去，便勾结犬戎和缯国一起发乓进攻镐京。

周幽王和褒姒躲到骊山上，命人点起烽烟。诸侯们见了烽烟，骂一声：又拿老子开涮呢。都以为又是逗褒姒开心，吩咐军队：洗洗睡吧，不用理他。

等不来援军，周的 军队大败。幽王在骊山被杀，褒姒落入犬戎之手。西周就此完蛋。

太子宜臼在几个诸侯的拥护下迁 到了洛阳 登 基，叫周平 王，史称“平王东迁”。

经过《史记》这么一记载，褒姒的形象定格在“烽火戏诸侯”这个背景上。一谈及西周灭亡，就离不开褒姒的祸国殃民。

　　历史真的是这样的吗？

历史学家钱穆先生在上世纪40年代写成的 《国史大纲》 中，质疑“烽火戏诸侯”乃“小说家言〞。近年来有好几位历史学家、还有一些历史爱好者也都提出了疑问，认为是编造的。

周王室的王畿方圆千里，最近的诸侯离镐京也上百里。诸侯军队不可能见到烽烟，马上就赶到骊山脚下，逗褒姒一笑。

大军出 动，一大堆准备工作，等赶到镐京，再快也得几天。诸侯又不是住在东三环，一点烽火，黑烟冲天，诸 侯的勤 王军队立马 赶到，赶在褒姒要开笑之前。从时间上看不太合理。

更重要的是西周没有烽火台啊。考古发掘没有发现西周时有烽火台，史籍上也没有记载西周有烽火。“举火传警，乃汉人备匈奴事耳”。幽王时连烽火都没有，“烽火戏诸侯”不是瞎扯吗？

否定了“烽火戏诸侯”的真实性，褒姒祸国殃民的人设就没了一大半。另外还有一个罪名：周幽王废申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立伯服为太子。

对此事，有史家另有解读。

周幽王的岳父是申国国君。申国位于镐京的西北面，是西周防备游牧民族的一道防线。西方边境是否安全，很大程度要靠申国。申国和猃狁各部落关系很不错，自身经济实力也很强大。周幽王的祖父周厉王就是娶申国的公主为后。

周幽王他爹周宣王时多次对游牧民族用兵，而且不想光靠申国。他把申国改封到了镐京的南面，想让申国去防御荆蛮，叫南申国。原先的申国留了部分人，还称申侯。

这一着有点失策。改封后，周的西北边境就不安宁了。周宣王和猃狁交战，早期是胜利，晚期输的一塌糊涂，特别是打“姜戎申氏”，老本都输光了。主力部队全军覆灭，周在军事上再也缓不过气来。

有史家说“姜戎申氏”这个游牧民族，和申国是同族同源，关系好着呢。周宣王为了边境的稳定，不得已再次和申国联姻，为周幽王娶了申国公主为妻，是有点迫不得已。

周幽王成年了，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又想收拾不断犯边的游牧民族，而且想连同一直和犬戎勾勾搭搭的申国一起收拾，这就先废了申后，废了申后所生的太子宜臼，把废太子撵到申国去。

公元前771年，周幽王感觉时机成熟，带了数万大军杀向申国，说是让申国交出废太子。

申国联合缯国还有犬戎，军队人数远低于周，可架不住战斗力强啊。一交战，周幽王的军队就溃败了。申国、犬戎和缯国的军队追着周军打，追进了镐京。

周幽王和褒姒躲到骊山，幽王被杀，褒姒下落不明，估计是被抢去当压寨夫人了。

秦国，还有晋国郑国的军队赶来救驾，镐京已成一片焦土。百姓被杀死不少，孩子、女人、工匠被掳走不少。

照此说法，废申后立褒姒，废宜臼立伯服，和褒姒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周幽王处于政治需要的考量。

这也是一家之言。

“烽火戏诸侯”是编的故事，越来越为史学界认可。

是司马迁编故事吗？当然不是。

司马迁写《史记》依据的是各种史料，史料不全的，也会采用传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写的 《中国文学史》在 评 介《史记》时，这样说：“它所依据的历史事实有的是文献的记载，有的可能是传闻。传说的故事可能在流传中有一些改变和加工。”

在考古发掘和历史研究成果丰硕的今天，我们看到《史记》中有悖于史实的地方，不奇怪，更不会影响《史记》的史学和文学的地位。

废申后是导致西周灭亡的最后一个导火索，点火的是周幽王自己，要把责任全推到褒姒头上是不公平的。

可是两千年来，都在骂褒姒，说她是周灭亡的罪魁祸首。原因何在？这源于儒家历史观中一个很荒谬的论点：“红颜祸水论”。他们看不到一个朝代更迭的深刻的历史、经济、政治制度等的原因，而归结于一个美女，以其姿色迷惑君主，使之躭于女乐，不理国政，荒淫残暴，导致亡国。

曾有先秦的“四大妖姬”之说：夏桀之妹喜，商纣之妲己，西周之褒姒，东周之骊姬。后来又有古代“十大红颜祸水”之说，增加了西施呀、吕雉、貂蝉、杨玉环、慈禧等等。不管哪种版本，褒姒都“光荣”上榜。

鲁迅先生斥之曰：

“历史上亡国败家的原因，每每归咎于女子，糊糊涂涂地代担全体的罪恶已经三千多年了。“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绝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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