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第二回 老贵和他的女儿们</b></p><p class="ql-block"> 1973年春节过后,已服役三年的我由团卫生队的卫生员下连队锻炼,原来团里要提拔我当医助,不巧上级机关刚来文件,机关战士提干一律要经过下连队锻炼,团后勤部只好把我下到一营二连担任班长。其实我当新兵的第一年就在步兵连待过,第二年调去卫生队完全是当军医的母亲做主,找团长开的“后门”,他倆在一个部队大院长大。我们团是地方部队,主要任务是守卫省城,具体到二连,守护目标是横跨赣江的一座公路桥、两座公铁大桥和一个油库,我们九班负责看守铁路大桥的北头。整个连队高度分散,几乎每个班各自为战,班长权力很大,司政后一把抓。</p> <p class="ql-block"> 初来乍到,排长把我送到九班,水没喝一口,连部一个电话就打到班里,要排长立刻赶到七班,说有个突发事件,七班长开枪把不听劝阻到桥底下打鱼的小船打穿了几个洞,差点出命! </p><p class="ql-block"> 副班长进城拉烧火的谷壳去了,我由一个脸上长着连鬓胡子的小个子兵康康陪着我去驻地四周转转。我们营区位于桥头下方,一直溜的低矮平房分割成会议室、宿舍和枪械室,左边连着三间厨房食堂和杂物间,呈大写的倒L型,凹囗是半个大篮球场。一条小路从球场穿过,一头通往城里的公路,一头则连着村庄。营区离桥头哨位少说也有百十个台阶高。我跟着康康沿着之字形的石阶向上攀爬,再年轻力壮,也不由自主微微喘气。</p><p class="ql-block"> 公铁大桥,顾名思义是既有铁路又有公路,铁路两旁有铁栏杆拦着,人过不去,公路这头走汽车和行人,必须凭通行证过路,桥底200米内为警戒区,禁止船只停靠或打鱼。岗亭修在公路桥入口处,上下两层,钢筋水泥打造,岗亭外面有走廊,四周围着一圈铁栏杆,哨兵可以自由走动,从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康康管这叫"桥头堡"。</p> <p class="ql-block"> 哐当哐当,火车拉着汽笛由远而近,路过大桥时,巨大的声响和强烈的震感一起袭来,一点都听不清康康的讲话声。我目送着列车走远,这才双手撑着铁栏杆,四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挂在天边,江天一色的橙红,连江中行船上的白帆也披上了霞光,一艘客轮从两个桥墩间穿过,远处看似平静的江水流到桥边马上变得湍急起来,因为桥修在赣江的最窄处,江面呈喇叭形,在大桥这边收窄。江水一浪一浪地撞击着桥墩,水花飞溅,哗哗作响,难怪苏轼笔下有"惊涛拍浪,卷起千堆雪"的优美诗句。</p><p class="ql-block"> "班长,看我们的营房",顺着康康手指的方向望去,位于岗亭下方的营区,在簇簇绿荫中露出一角红色屋脊,厨房烟囱上已升起袅袅炊烟。</p> <p class="ql-block"> 天色不早了,我们原路返回,顺台阶而下,半道上却走来一个少女,白色小花衬衫配条深蓝色裤子,袖子和裤脚挽起一截,头上戴顶草帽,因居高临下,看不清她的脸。她攀爬的速度很快,脚步轻盈,草帽下露出两条油黑发亮的长辫子一前一后地甩动着。或许感到上方有人,她抬头一瞥,正好与我的目光交会。天啊,在这乡野的地方,竟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鹅蛋形的脸庞,白里透红,两只眼睛明亮得像高山天池里的一汪清水,因为赶路,她丰满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我礼貌性地闪在一旁,让她先过去,姑娘的羞涩和矜持使得她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旋风般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空气中飘过一丝淡淡的香气。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说什么也不能给自己的部下留下一个见到女人骨头酥的印象,我大步流星走下台阶。</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副班长领我到生产队长涂伯家去了解社情。这是我到连队报到时连长给我布置的第一项任务,九班的职责是保证大桥的安全,里外都不能松,而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因此我们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特别盯紧驻地村庄的社情,防止“灯下黑”。涂伯年过六十,性格开朗,叼根烟袋,滔滔不绝地把村里的情况讲了一遍:"我们这个地方是江水冲刷形成的沙洲,新中国成立前十年九涝,靠种菜打鱼为生,穷得叮当响,土改划成份,只有一户小地主,困难时期病死了。还有一家成份不怎么好,是个富农,叫涂金贵,却是个瘸子,不能下地干活,解放前家有几亩地,农忙季节雇人打理。他自己懂点中草药,会推拿针灸,为人厚道。土改评成份定指标,矮子里面拔将军,把他评高了。” </p><p class="ql-block"> 这涂伯阶级斗争观念哪里去了?我听着好像在为富农叫屈哩!农村就是这样,讲的是宗族观念,一笔写不出两个"涂"字呗。"其他的都是贫下中农,解放后,共产党领着大伙筑堤坝,修沟渠,种的菜往城里送,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苏班长,你放心,我们村里人绝对跟共产党一条心,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村里还有个民兵班呢。"涂伯补充道。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对社情调查,我颇为满意,至少没有发现不安定的因素。</p><p class="ql-block"> 入睡前我把下连队第一天像过了电影一般回忆一下,记在日记本上,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当我合上双眼时,却忽然闯进又一个女孩面部的特写,乍看清晰,细看却模糊,连五官长什么样都描绘不出来,只为擦肩而过的瞬间实在太短太短,但感觉就是美好的,光彩照人,用“人面桃花”或“出水芙蓉”来形容也不为过......迷迷瞪瞪,竟压了一夜的床板。</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便早早起床,到屋外透透空气,田野里笼罩着轻纱一般的薄雾。我们营房与村庄的分界线是一条灌溉渠,渠口通赣江,有道闸和水泵房,雨季涨水,江水直达沟渠,枯水季节,则要依靠抽水机站的电泵往里抽水。村里人进城都必须通过灌溉渠上架的一座简易木板桥,再从我们这头的篮球场走过。这时忽见得朦朦胧胧从桥上飘过一个少女的倩影。没错,就是她!昨天遇到那位姑娘,没想到她竟是这里的村民。</p> <p class="ql-block"> 她从我身边走过,眼皮都没抬一下,却对刚刚下岗、拿着大扫把扫落叶的机枪手胖墩微笑着点头,一副很熟的样子。我向胖墩打听的结果,让我既震惊又失望,原来那姑娘竟是涂金贵的女儿,涂家共生了七个女儿,个个貌美如花,号称七仙女,却没有男孩,刚才过去的姑娘排行老四,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了!既然他家的成份不好,作为一个革命战士就应该划清界限。我在日记本里写下这样的几行字:要学会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观察一切、分析一切,透过现象看本质,千万要警惕那些表面善良老实、内心却仇视社会主义的敌人。写完之后,我反复回味几遍,有些得意,说不定开讲用会可以用得上。</p><p class="ql-block"> 星期天晚上例行的班务会上,我严肃地提出这个问题,要求全班战士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后来我暗暗观察,似乎我的担心有些多余,老贵的女儿们上工的上学的,天天路过,都低着头,不怎么与阿兵哥交往。但这些只是表面现象,有个别想争取进步的新兵向我告密:只要我不在场,老贵家的七仙女永远是战士们谈不完的话题,诸如名字、长相、性格特点等等,老贵成家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后来急了,给老四起名“招娣”、老五起名“盼娣”,就盼着后面能给他带来儿子,怎奈老天爷不开眼,后面再生,还是女孩,注定他命里无子。老大已经出嫁,老六老七才上小学,于是能作为谈资的就缩小到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身上,唉,我那些不争气的部下!但我没当面抓住他们的把柄,再说富农本身与他的女儿还是有区别的。</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部分图片选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