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自由驰骋

<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风掠过皖东丘陵时,总带着股清甜的焦香。记忆里的太平村便在这样的风里舒展成金黄的涟漪,麦芒刺破晨雾的声响,是童年最清亮的闹钟。</p> <p class="ql-block">  母亲弯腰割麦的背影永远比朝阳先醒。她的蓝布衫浸着露水,镰刀起落后,整齐的麦垛便在田间码成矮墙。我蹲在刚割过的麦茬间,指尖拨弄着遗落的麦穗,看阳光在麦芒上跳碎金的舞。那些被镰刀遗漏的“小逃兵”,总在杂草丛里探出半截身子,等着我用掌心的汗将它们焐热——我把它们轻轻放进大竹篮,竹篾的纹路间很快积起一层金黄,像攒了半篮碎太阳。</p> <p class="ql-block">  竹篮的提手被磨得发亮,那是几代人劳作的印记。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篮绳绕在手腕上,弓着背在田垄间搜寻。麦穗掉进篮里发出细碎的响,混着远处布谷鸟的啼叫,织成一支夏日的牧歌。有时竹篮太重,我便坐在田埂上歇脚,看母亲的镰刀在麦浪里翻飞,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像一只掠过金色湖面的蝶。</p> <p class="ql-block">  最欢喜的是挎着竹篮去换吃食的时刻。父亲总说“竹篮装麦最养人”,麦粒躺在篮底沙沙地晃,像是在哼摇篮曲。通往坝田乡的土路上,竹篮的晃动惊起了草窠里的蚱蜢,它们扑棱着翅膀跳到篮沿,又被我笑着吹走。 </p> <p class="ql-block">  兑换大饼的铺子前,叫不上名的老爷爷的平底锅永远滋滋冒着热气。黑铁锅底烙着岁月的焦痕,面团在他手里旋成薄饼,“啪”地拍进锅里,立刻腾起一片白雾般的蒸汽。我踮脚趴在土灶边,看他用竹铲翻动面饼,边缘渐渐泛起金黄的脆边,中间鼓起细密的气泡,麦香钻进鼻孔,馋得我直咽口水。“小家伙莫急,锅气足了才够香。”老爷爷笑着往灶膛添把麦秸秆,火苗舔着锅底,把饼面烤得白中透黄,像块刚出炉的玉璧。</p> <p class="ql-block">  竹篮里的大饼总是温热的,边角被烙得焦脆,咬下去“咔嚓”响,面心里却软得能裹住舌头。有时老爷爷会多送半丫碎饼,我捏着那点边角料,刚放进嘴里,就被风吹得眯起眼——远处的麦田正翻着波浪,母亲的蓝布衫在浪尖上晃动,像一枚漂在金色海洋里的书签。</p> <p class="ql-block">  一斤小麦五根油条,金黄的长棍斜倚在篮边,扇形的油饺子则小心地码在角落——面皮裹着红糖芝麻馅,在竹篮的阴影里泛着琥珀光,像是藏了一篮未醒的梦。我们总在晒谷场上分享这些美味。夕阳把麦垛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坐在草堆上啃着大饼,看竹篮被放在一旁,篮底还粘着几颗调皮的麦粒。父亲用木扁担挑起空篮,竹篾的缝隙里漏下几缕余晖,像是给篮子镶了道金边。母亲则从篮里掏出用荷叶包着的油饺子,叶片的清香混着糖馅的甜,在晚风里漫成一片温柔的云。</p> <p class="ql-block">  有次我跑得太急,竹篮里的油饺子滚了出来。荷叶在地上散开,糖馅沾了些草屑,我蹲在地上急得要哭。母亲却笑着捡起油饺子,用指尖弹去草末:“土地爷尝过的甜头,更有福气。”她把油饺子重新放进竹篮,篮底的麦粒蹭掉了糖馅的焦壳,咬开时竟多了丝谷物的清香——原来竹篮里的每一粒麦,都在悄悄酝酿着时光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如今住在城市里,每当麦收时节我仍会想起那只大竹篮。想起烙大饼的老爷爷的平底锅,饼面烙出的金黄花纹,像极了麦浪的涟漪;想起竹篮里的大饼带着灶膛的温度,咬开时热气扑上鼻尖的刹那。每当风起时,仿佛还能听见铁锅与竹铲相击的声响,看见那个趴在土灶边的小男孩,眼睛盯着跳动的饼面,手里紧紧攥着竹篮的提手。</p> <p class="ql-block">  风吹过岁月的河床,带走了青涩的时光,却把竹篮里的故事酿成了酒。那些与平底锅、竹篮相伴的日子,早已在心底烙成了永不冷却的温度,盛满了故乡的麦香、母亲的笑靥,还有永远带着锅气的童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