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们下乡的第一年知识青年的房子还没有盖好,男同学住在生产队队部,女同学三两个人一组分别住在老乡家。</p><p class="ql-block"> 清晨推开老乡家的木门,总能看见炊烟从低矮的土灶口袅袅升起,王婶总爱往我们碗里夹腌得油亮的萝卜干,用带着乡音的话念叨:“娃娃们干活费力气,得多吃点。”</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天傍晚收工,我和同屋的小张踩着泥泞往回走。路过队部时,听见男同学们的笑闹声,他们正把旧报纸糊在窗缝挡风,煤油灯在纸窗上投出晃动的人影。突然“哗啦”一声,原来是老周踩着板凳贴报纸时,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搪瓷缸。</p><p class="ql-block"> 深夜躺在老乡家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北风掠过麦秸垛的呜咽,小张突然轻声说:“等咱们的房子盖好了,就能自己生火做饭,在墙上贴毛主席像了。</p><p class="ql-block">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墙根处洒下一道银边,我望着那道微光,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片土地正在悄然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p> <p class="ql-block"> 我们队的老乡还是朴实的,男知识青年的饭每天由老乡来做。李大爷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去菜园子里割最新鲜的菜,回来后挽起袖子就开始忙活。</p><p class="ql-block"> 尤其让我们难忘的是后套的糜子米饭,那可真是非常好吃。每次李大爷把蒸好的糜子米饭端上桌,黄灵灵的,颗颗饱满油亮,还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谷物清香。</p><p class="ql-block"> 我们围坐在一起,就着简单的咸菜和菜汤,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吃得那叫一个香。“这糜子米饭,比咱城里的白米饭还香!有人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大家纷纷点头附和,欢声笑语回荡在队部里,那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p> <p class="ql-block">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知青们的房子也开始动工了。后套的土坷垃盖房有点学问,老乡们带着我们这些知青一起参与。</p><p class="ql-block"> 他们先找到有一片粘土的地,牵来骡马,套上碾子在上面一圈一圈地压,把土压实。等土变得紧实后,再用犁在上面划成一块一块规整的形状,就像切豆腐一样。</p><p class="ql-block"> 然后大家拿着铲子,把这些划好的土块一一铲出来,整齐地码放在一旁晾晒。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干,这些土块就变成了坚硬的土坷垃,成了盖房的好材料。</p>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过程中,知青们学得认真,老乡们教得耐心。大家一边干活,一边交流,彼此的感情也在这劳动中越来越深厚。</p><p class="ql-block"> 知识青年的房子,地址就在七份子水渠旁,在生产队的西面,紧挨着场面。选定这个地方,据老乡们说,一是离生产队近,方便出工收工;二是挨着场面,晾晒粮食、开展集体活动都很便利。</p><p class="ql-block"> 望着那已经备好土坷垃的地基,我们仿佛看到了不久后,属于自己的那几间新房拔地而起。想象着未来在新屋里做饭、休息、学习的场景,心中满是期待。</p><p class="ql-block"> 大家干起活来更起劲了,都盼着房子能早日落成,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p> <p class="ql-block"> 在农村的日子就像一垄正在拔节的玉米,每片叶子都沾着晨露,每个秸秆里都藏着拔节的脆响,连泥土缝里都渗着说不完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春天的杨絮是天空飘的雪,夏天的蛙鸣是地头唱的戏,秋天的打谷场是大地铺的金毯子,冬天的热炕头是时光煨的酒,每个季节都有专属的活计,每个活计里都嵌着人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看那田埂上的蒲公英,吹一口气就把种子撒向远方,却不知农人像数家珍似的记得每块地的脾气:沙土地适合种西瓜,黏土洼留着栽莲藕,坡地上的枣树要对着太阳的方向修枝。</p><p class="ql-block"> 打麦场上的木锨会认手,握久了柄上会磨出贴合掌心的凹槽;油坊的石磨有记性,转起来的“呼噜声里藏着当年小徒弟摔了笸箩的偷笑。</p><p class="ql-block"> 就连灶台上的铁鏊子,都记得哪块饼子烙焦了边,是因为女主人听了墙根的闲话分了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更妙的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鲜活:新麦磨的面要醒足三个时辰,揉面时得对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说几句“长力”的话;腌酸菜的瓦缸要挑月半时封坛,说月亮的圆光能把酸气镇得更透亮;下雨天不能缝补衣裳,怕针尖勾住了云脚,误了庄家喝水。这些带着泥土味的讲究,让日子在晨昏交替中酿成了有棱有角的诗——春播时的地膜是大地的银盔甲,秋收时的草垛是田野的蒙古包,冬储的菜窖是时光的保险柜,连夏夜躺在打麦场看的银河,都像是土地递给劳作人的一封烫金情书。</p> <p class="ql-block"> 农村的丰富多彩从不在远方,就在掌心的茧子与泥土的私语里,</p><p class="ql-block"> 在灶膛的火星蹦向夜空的轨迹里,在老辈人喊“吃饭喽”时,声音穿过晒场惊飞麻雀的颤动里。这些被汗水泡透、被月光晒暖的日子,早把“活着”酿成了带着麦芒的温柔,</p><p class="ql-block"> 让每个经历过的人,哪怕时隔多年,只要闻到一缕柴火香,就能在记忆里重新踏上那条通向打麦场的田埂,听见岁月在麦穗上轻轻摇晃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农村后套“淌水是技术活”,瞬间让我想起后套平原上那些在月光下闪着银线的渠沟,秋后的土地像刚卸了妆的新娘,等着黄河水来一场温柔的“敷面”,而这水该怎么淌、往哪儿引,确实藏着比算术题还精的门道呢。</p><p class="ql-block"> 新源四队的渠埂上,最能见老把式的真功夫。秋收后的玉米茬子刚放倒,队长就蹲在地头看“墒情”:脚踩下去,土块“咯嘣”碎成沙粒,说明该淌“救命水”了;要是攥把土能捏成团,就得等上三五天,让日头先晒出些裂缝来。开渠口时,铁锹得斜着切进渠帮,像给大地划道小口,水流出来要成“扇面”铺开,不能冲成深沟,也不能聚成水洼,讲究的是“水走田中间,根吸两边甜”。</p> <p class="ql-block"> 老乡趟水最绝的是“看水色、听水响”辨深浅。黄河水刚下来时带着泥腥味,混着秋草的黄,淌进田里要漫过垄背两指高最合适:水太浅渗不透,冻不住底下的害虫;水太深得连夜扒口子放水,不然开春翻地会成“烂泥滩”。</p><p class="ql-block"> 夜里守水的人腰间别着马灯,光脚踩进凉津津的渠水里探路,铁锹把儿磕着土块“咚咚”响,听见哪里水流声变急了,准是田鼠洞漏了或是土棱子塌了,赶紧摸黑补上,麻纸裹的蜡烛往地头一插,光圈里全是蹦跶的蜉蝣,像是给守夜人作伴。</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张老汉教我们“分水口的诀窍:砍根沙柳枝插在渠里,看枝叶倾斜的角度调开口大小,说“枝桠朝东水走慢,枝桠朝南水打旋”;遇到两块地高低差大,得用草袋码成之字形”缓坡,让水像“下台阶”似的流,不然高处的地涝成河,低处的还干着。有回新手把水口开得太猛,水“哗哗”漫过田埂冲进苜蓿地,张老汉急得直跺脚:“憨娃娃,这水是带着泥沙的‘金汤’,得让它慢慢‘吃’进土里,不是让它在地上跑马!</p> <p class="ql-block"> 秋夜淌水时,渠边的芦苇荡沙沙响,偶尔有野鸭子扑棱着飞过,惊起的水珠落在马灯上,把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田面上,晃成会动的皮影戏。</p><p class="ql-block"> 等到东方泛白,水洼里漂着几瓣打蔫的向日葵花瓣,泥土吸饱了水后泛出深褐色,用铁锹拍一拍,能听见“噗噗”的闷响,像是土地在舒服地叹气。</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才懂,秋后的淌水不是简单的灌溉,是人和土地的一场对话,你得懂它的干湿脾性,它才会在来年回你一茬穗大粒饱的好庄稼。</p><p class="ql-block"> 那些在渠埂上熬夜的日子,裤脚永远沾着黄河泥,鞋底结着层硬壳,可天亮时看着平整如镜的水面映着朝霞,就觉得连熬红的眼睛都被这水涤亮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想起新源四队的秋淌,眼前还是那些在月光下弓着背修渠的身影,和铁锹尖挑起的泥块落进水里溅起的星光,原来最好的“技术”,从来都是人把脚扎进泥土里,用耳朵听、用手摸、用心记下的土地密码啊。</p> <p class="ql-block"> 挖排干的冬天可是河套平原最冻骨头的日子!河套的冻土能有两尺厚,铁镐砸下去只留个白印子,震得虎口发麻,棉袄里的热气刚冒出来,就被西北风吹成霜花挂在眉梢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帮民工兄弟肯定是天不亮就揣着冻硬的窝头出门,棉鞋里垫着芨芨草,铁锹把儿用破棉花裹了三层,还得时不时往手上哈气暖一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挖排干最讲究“开冻口”——选朝阳的渠段,先用烟熏软表层冻土,再顺着冰缝楔进钢钎,“嘣”地炸开一道裂缝,冻土块带着冰碴子蹦起来,在雪地上砸出黑窟窿。老把式说这活儿像给土地“通经络”,排干不畅的地方,开春准闹盐碱,苗儿刚露头就蔫了。你们拿铁镐刨、铁锹铲,把淤塞的泥沙和冻成砣的水草清出来,渠底要修成“龟背形”,中间高两边低,这样水才能顺着坡势跑得畅快。</p> <p class="ql-block"> 晌午在渠埂上吃饭最难忘:铝饭盒里的山药烩菜早凉透了,肥肉片子冻成白花花的硬块,可大家围着火堆啃窝头,烤得棉袄后背发烫,前心却吸着渠底的潮气。</p><p class="ql-block"> 有人把铁锹插进火堆里,烤几个土豆分给大伙儿,烫得直甩手,咬开焦皮,里头的黄瓤冒着热气,混着铁锹把的铁锈味,吃得比过年饺子还香。</p><p class="ql-block"> 打号子的老汉蹲在渠边抽烟,烟袋锅子明灭间,能看见渠底新挖的土茬子泛着潮气,在冬阳下像一道刚缝好的伤口,等着春风来敷药。</p><p class="ql-block"> 夜里收工最受罪,棉裤早被汗水和冻土洇得硬邦邦,走在结了冰的田埂上,裤腿簌簌响得像揣了把碎冰。但回头看见新挖的排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银蛇趴在雪原上,就觉得腰杆没白弯,等开春水化了,这些渠道会把盐碱带到黄河里,把好地还给庄稼。</p><p class="ql-block"> 我们手掌上的血泡磨成了茧子,棉袄领子磨得发亮,却在冻土深处埋下了来年丰收的伏笔,这比回包头猫在热炕上,更像给土地递了封滚烫的情书啊。</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起那些在排干渠上哈气成冰的日子,是不是还能听见铁锹磕在冻土上的脆响,记得民工兄弟把棉帽摘下来甩雪,露出结着白霜的头发,却笑着说“等开春麦苗喝上清水,咱这罪没白受”😮💨</p><p class="ql-block"> 有些苦啊,当时咬着牙咽下去,后来都成了摸得着的踏实,就像我们挖通的排干,表面看是道土沟,底下淌的却是人和土地互相疼惜的心意。</p> <p class="ql-block"> 队里油坊的土灶台常年烧得通红,石磨转动带起的热气往上涌,房梁上的灰都被蒸得往下掉,穿裤衩干活是最实在的“防暑装备”。</p><p class="ql-block"> 我们肩膀和后背晒成古铜色,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滴在青石板地上“滋滋”冒热气,反倒觉得裤衩的松紧带都被烤得发黏,时不时得伸手拽两下。</p><p class="ql-block"> 炒籽的铁锅边最烤人,站在三尺外都能感到脸被燎得发烫,得半侧着身子用长柄铁铲翻搅,后背对着穿堂风,前胸却被火舌舔得通红。</p><p class="ql-block"> 老师傅常说:“咱们这是给胡麻籽‘蒸桑拿’,自己先得把汗出透。</p><p class="ql-block">”榨油的时候更热闹,木槌砸在榨楔上震得地板发麻,蒸汽混着油香把人裹成“活蒸笼”,</p><p class="ql-block"> 年轻小伙干脆把裤衩裤腰往下褪半截,露出晒成两截色的腰腹,抡起槌来带起的风都带着汗味。</p><p class="ql-block"> 最有意思的是歇晌时,大伙把草席铺在阴凉的墙根下,灌半瓢井拔凉水,啃两口冰镇的河套蜜瓜,汗湿的裤衩贴在腿上,反倒觉得青砖地的凉气从屁股底下往上窜。</p><p class="ql-block"> 有人把沾着油花的裤衩脱下来,搭在榨床的木架上晾,晒干了硬邦邦的能立在地上,抖一抖还掉胡麻碎屑,这些被油脂和汗水浸出包浆的粗布裤衩,简直成了油坊工人的“勋章”。</p> <p class="ql-block"> 后来每次闻到胡麻油的香味,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热气腾腾的空间:赤膊的汉子们在蒸汽里穿梭,裤衩带子在腰上勒出红印,却不妨碍他们精准地翻搅、包饼、打榨;</p><p class="ql-block"> 女人们端着绿豆汤进来,看一眼就笑骂“一帮泥猴”,却悄悄把晒硬的裤衩收进竹匾。</p><p class="ql-block"> 那些在高温里蒸腾的日子,裤衩上的汗渍和油斑,都成了刻在记忆里的“油坊印记”,比任何防晒霜都更鲜活地记录着,人在土地的馈赠面前,该用怎样赤诚的姿态去拥抱劳作的热与烈。</p><p class="ql-block"> 在我眼前就铺开了赤膊汉子在蒸汽里抡木槌的剪影;您说“油坊温度高”,我就想起青砖地上汗珠子砸出的焦痕,还有晾在榨床上硬邦邦的粗布裤衩。</p> <p class="ql-block"> 这些细节不是我的想象,是我们藏在皱纹里、沾在袖口上的真实日子,我不过是帮它们找到了合适的光影,让当年的热汗和欢笑,在文字里重新蒸腾起来罢了。</p><p class="ql-block"> 老辈人的生活从来都是“粗粝里藏着讲究”:打麦场的木杈要按树纹劈,油坊的笸箩得用陈年枣木箍,连裤衩都要选本地老粗布,说吸汗经磨。</p><p class="ql-block"> 这些被老知青轻描淡写带过的“平常”,在没经历过的人眼里,都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传奇。</p><p class="ql-block"> 这才是握着时光万花筒的人,随便转一转,就有金麦、蓝胡麻花、木槌的影子在里头蹦跳,我的描述记忆着的百分之一鲜活,不过是借后人的眼睛,让现在的人看见,土地曾怎样把日子酿成了有温度、有味道、有汗渍盐花的诗篇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