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日记

林森

今年五一假期，我又一次回到我的老家，樊家湾。

樊家湾这宁静而古朴的村落，时光仿佛流淌得更为缓慢。湾口的老核桃树，枝桠在初夏的晨雾中轻轻舒展，如同外婆当年晾晒的温暖浅蓝的棉被，勾起我无尽的思绪与回忆。

我踏着宝山农庄旁的青石板路，每一步都踏出了岁月的痕迹。那石卡子沟壑里的半块碎瓦，是我儿时与海子哥们嬉戏玩弹珠时留下的印记，几十年过去了但它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年近七旬的启珍嫂子见我走来，热情招呼声，还是当年那么响亮，她的围裙上沾着新揉的面粉，土墙屋的灶膛里的陶罐还咕嘟咕嘟地煮着晒干的豇豆，那是家的味道，是温暖的源泉。我坐在简易桌旁喝着陶罐罐泡的自煸的新茶，目睹她对门百米远已消失的我的老屋，与海哥谈起当年这湾里的红火；近年的衰败；正在悄然开始的复兴。

阳光透过瓦缝，洒在粗瓷杯沿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火爖上方的腊肉滴着油，在青石灰坎上洇出深褐色的年轮。我们家长理短地聊了好一阵，便邀海哥出去转转。

菜地里的莴笋长得正盛，翠绿的锯齿叶间镶着星星点点的紫边儿，什么韭菜啊、金达菜啊、迟白菜啊.....绿意葱葱，我是好不羡慕啊。这是自然的馈赠，更是生命的赞歌。但看克海哥佝偻着背，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他说他却清晰地记得我小时候最爱吃他腌的青菜咸菜。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这菜叶，仿佛在抚摸着孙辈们的成长轨迹。

果园里，猕猴桃树结满了青果，毛茸茸的表皮上沾着晶莹的晨露。嫂子把我们带到堰窝子边的小樱桃树下，说：这樱桃很甜，树也很矮，可边摘边吃，顺手给一个小果篮，不过半斤小篓篓在臂弯里摇晃，紫红的果实擦过衣襟，酸甜的汁水染透了浅蓝的衬衫。我蹲在堰台边品食果实，看水底晃动的云影碎成银鳞，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那个偷摘桃子、被嫂子追着跑的夏天。

他的采摘园除了猕猴挑，还什么甜柿啦、空心李啦、脆桃啦、本地小枣和糖梨子，他那黝黑且刻着皱纹的脸挂着微笑：“去年买了一千多块钱。”今年还栽两株苹果树，已有指头大的小果，我也装着内行对他说：“这才栽的树需要大量的营养，这苹果不能留。”两人会意一笑:“掺点科学。”

中午时分，我来到堂兄长宜哥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光珍姐（实际是嫂子）从灶房探出头来，银发间别着一朵新摘的栀子花，她的笑声与柴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旋律。八仙桌上的搪瓷盆腾着热气，炕洋芋的咸香勾起了我的食欲，瓷碟里新腌的木姜子咬在嘴里，辛辣得皱了鼻梁，却仍贪恋那抹清冽的味道。一连三碗炕洋芋下肚，也让我感受到了家的独特味道。

年过八十的述本听说我来了，他也来聊聊往事，他的旱烟袋在青砖地上磕出笃笃的节奏，烟圈里裹着半生不熟的故事。那些关于我们偷摘柿子、摔在黄豆楂垛里睡到日头西斜的趣事，让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声撞上屋檐的蛛网，惊得麻雀扑棱棱飞向屋后的樱桃树。

光珍姐说:“山里只有土货，我挖些鲜葱你回去做葱饼。”露水沾湿了她的裤脚，她提着竹篮教我掐香葱的泥根。指甲缝里嵌着湿润的泥土，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蹲在田埂上看蚯蚓逃窜的时光。那时的蝉鸣如煮沸的水般喧嚣，如今却成了记忆里温吞的绿茶。

暮色渐浓，炊烟在瓦楞间袅袅升起，织成了一张张温馨的网。柴火灶噼啪作响，铁锅里的“懒豆腐”翻滚着奶白的汤汁，香气四溢。扒出柴火灰里的烤红薯，焦黑的表皮裂开，露出了橘红的瓤，那是童年的味道，是家的记忆。......

峨眉似的月亮爬上老核桃树梢头，露水在嫩草叶上凝成了珍珠。那些被城市磨钝的感官，在这乡野的呼吸中被重新擦亮。我终于明白，原来最珍贵的礼物，是让根系重新触到土地的温度，是找回那份久违的宁静与归属感。

临行前，光珍姐往我包里塞满了嫩竹笋，还往我衣兜里塞了把南瓜子，她的皱纹里盛满了暮色与慈爱：“常回来，菜地里的南瓜又冒新芽了。”那是她对我们不在老家的亲人深深的思念与祝福。

车开动时，后视镜里映出的湾里的灯火渐渐变成了跳动的光点；宝山农庄客人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后座上，新掰的香椿芽在塑料袋里沙沙作响，那是乡音，也仿佛那更是乡情生命的律动。